一篱秋色，数扁豆花最美

江南的秋天，随处可遇满架明媚的紫扁豆花，似乎没有紫扁豆，不是江南的秋天了。
只要走出小区的大门，残墙头、野树冠、杂草稞、电线杆、也有细心人搭的竹篱，紫扁豆翠绕花缀，绿云里飘紫雾，不逊紫藤萝瀑布。总迷醉我驻足，细端、沉思，感觉故乡的村野触手可及，冥冥之中，“篱边的扁豆成了温暖家园的象征符号。”
而实质上，年少时闻得扁豆有股膻味，不喜食。我的乡村称扁豆为茶豆。茶豆，我不曾细看过，是可有可无的俗物，我对其感情不痛不痒。只记得此物随遇而安，极好种植，春天随意找个地方埋下种子，不用管理，秋天便是一道缤纷的帷幔，隐藏着民间的烟火秋色。奶奶常兜起腰间的围裙，踮脚采一嘟噜，一嘟噜的镰刀样的扁豆，开水淖，摆院子里晒，干了储存起来，留冬天炖肉。那时，扁豆干炖肉，肉我也不肯吃了。

如今，在江南的秋天里，定睛细看，娇美的紫扁豆花，远观，如浪漫的紫丁香，近瞧，似栖枝欲飞的紫蝶，凝眸含笑，实在美呀。风轻吹来，似一串串紫风铃，摇响秋天的旋律，引来蜂蝶，飞鸣其中。碧叶三叶复生，丝缕分明，风摇翩翩起舞，像召唤的手，欢天喜地，也是美得无法形容。扁豆藤似玉带，交错缠绕，亲密无间，多像从前，我和小伙伴行走田埂上的身影，勾肩搭背，嬉闹颜开，在流动的时光里，没心没肺地走向原野的深处，走向人生的季节深处。
正看得入神，真担心扁豆花跟蝴蝶一样飞走了，有风从叶蔓里窜过，扁豆架飒飒作响，一朵扁豆花飘落到我肩头，又滑落到地上，地面已经落了不少的紫花，点点碎碎，呀，落了满地小诗。我不会因凋零而悲秋的，你抬头看看，舞动的花叶间，串串紫扁豆荚，弯翘，似月牙，似眼眉，似小舟，优雅，轻巧，丰饶。嫩的，浓紫，扁而薄，似粉嫩的紫月亮挂村头的绿篱；年华刚好的，鲜紫，厚而鼓，不知谁形容此刻的扁豆，像少女装满硬币的俏钱夹，生动可爱；老成的，淡紫，肚皮胀鼓鼓，像个身怀六甲的新媳妇，幸福地待娩。扁豆不管年幼老少，都看得出动人的美来。

扁豆不光只有紫色，还有粉色，白色，绿色，青色，以及白色镶着紫边边，等等，五颜六色。白花结白或者青扁豆荚，紫花结紫扁豆荚。偶尔于杂草丛碰见白扁豆花，雪白雪白，一尘不染，身边粗糙的野草，根本影响不到她的纯洁，于清风中，她自顾地白着，素着。
我每每遇见秋篱扁豆花，久久不想离开，真实地感受到汪曾祺文字里的惬意，《咏扁豆羹》：“暑尽天凉，月色如水，听纺织娘在扁豆架下沙沙振翅，至有情味。”
再如，郑板桥的“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更能让人解其中味者，醍醐灌顶，明白了“青菜萝卜糙米饭，瓦壶添水菊花茶。”的敦实与静谧”
开卷可见，扁豆得古人宠，不少诗篇描写扁豆的风俗美画。
有的地方风俗，到了八月十五，年轻的孕妇焚香拜月以后，闭着眼睛在篱笆下摸索。如果摸到黄瓜，预示肚子里怀着男孩，若是摸到扁豆，则是女孩。据说清朝藏书家方南塘有一年在外游历已久，一日接到妻子的来信：“家中扁豆花已开，夫君何时能归来？”方南塘读完信，十分感慨，随即作诗：“编茅已盖床头漏，扁豆初开屋角花。旧布衣裳新米粥，为谁留滞在天涯。”
是的，外面再好，比不上家的温馨。
又一朵扁豆花落到衣襟，灵动如紫蝶。我突然很想吃蒜香扁豆来，又不想直接菜市场买，想提着篮子在荒野采得，而这些扁豆都是热爱土地，辛勤的人所种，我不能随意采摘。

真没想到，同事约我去她家采扁豆。
同事家开工厂，一双女儿学业有成，我原以为她的生活定型安稳，除了吃喝玩乐，没什么可操心。
当我梳洗打扮一番，见到她。她穿着朴素，像是下田劳作，原来她仍保持着最初的淳朴，一个持家的主妇形象。
我记得，很多年前，刚认识她时，她的老公操作车床时，不小心弄伤了指头，其实是轻伤没大碍。她止不住地哭，我看到了她内心极其善良柔软，流露出夫妻恩爱情深。日子平淡地过着，后来他老公有了一场大病，居然不见她哭了，在她细心体贴地照顾下，老公很快康复。她跟我说这些时，我感受到她的温柔贤淑，好脾气。再后来，有一回，他老公下班骑摩托车到家门口，停车刹闸时居然撞到墙上，嘴唇撞豁。她与我说这突来的遭遇时，也是淡淡的，无抱怨。正是这些生活的变故，磨砺她，看淡浮华，得从容笃定，越坎坷，日子越有滋有味，值得。
我们穿过热闹的街区，来到她的工厂。
工厂落座在旷野，清寂、孤零，目无障碍，天高地阔，云天接地，广袤无垠。

厂房周边草木依然葳蕤，野性狂澜，柿子树下，茅草屋上爬满了紫扁豆，她家的亲戚正在爬在屋顶采摘，直起腰，头顶云卷云舒，似乎云从他的发间绕过，十分壮美。看到有人采，我不好意思采，其实我来的目的，是看看花草，领略田园风光，采不采扁豆不重要。当然更渴望提着篮子，做采扁豆的样子，学着文字里，风雅一回。
我和二丫先到别处转转，等会再采。
厂房门四周，菜畦如绿豆腐块，秋花灼灼引蝶舞蜂飞，天接着地，白云向我们飘来，若置身仙境。
到处杂草丛生，杂树林立，野性而原始的地方。二丫捡了满塑料袋子银杏，个个饱满硕大，弥着臭臭的草木味。菊芋随处摇摆着身姿，二丫拔了几棵，收了不少的菊芋头，准备回家腌制酱菜呢。
我们正兴趣勃勃地转悠，见物皆觉稀罕，同事站在百日菊丛，温柔地叫我们。我们走进细看，艳丽的百日菊里爬了南瓜藤，滚了遍地黄澄澄的南瓜。她让我们随意抱回家，无论蒸、煮、炒，又甜又粉。
我们正在数南瓜，同事又提来满桶采好的扁豆，以及盯着秧的青毛豆，带着根的青菜。阳光像水一样透明，照着我们，秋色横空。内心升腾起，与泥土亲近的庄严之暖。
看着同事被太阳晒黑的肤色，这些被我们轻而易举得到的鲜蔬，眼底这生机勃勃的田园美景，是用汗水和心血创造出来的。当我满载而归时，与同事挥手，蓝天白云下，她立在扁豆花下，喊着：“吃完了，再来啊！”身后，秋风吹，扁豆花绕着她轻歌曼舞，她才是最美的那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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