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困惑

昨见近作《虚构人生》的设计封面效果图,我发给几个朋友,请他们帮着掌掌眼。结果,大家都认为挺好。于是我就回复设计者说:就按这个来吧,估计你们也没法捣鼓出更高级的了。生活冷知识的图片

说《虚构人生》是近作亦非十分贴切,自完稿至今已好几年了。本来它应该在去年成书出版,由于审核工作而迁延,再由更换出版社而拖到此时才给出设计封面。想来审核应该是通过了。本来我可以直接问一下,但我不敢。就像近乡情更怯那样,对于我的文章的审查已在我心里长成一粒小小的丸状舍利子,它坚逾精铁,烧煮不坏。但它不是用来定心的,相反,它让我心慌。

联系人告诉我,现在出版小说审查格外严,很多出版社都不愿意出版小说,第一家出版社毁约即缘于此。她还说,现在散文、诗歌出版比较容易,因为在政治斥候想来,诗歌散文多是风花雪夜、岁月静好的正能量作品,符合时代主旋律。为此我曾多次在朋友面前抱怨说,今后不再写作了,劳心劳力,一无所获,还被当做审查对象,这种感觉可不好,这使我总觉得自己做过什么坏事,在从事见不得人的勾当。

《虚构人生》其实是一篇大致可以归类为情感类的小说,不关涉一点点政治,没有意识形态问题。而准备同时出版的《一千零二夜》是个短篇小说集,几乎是梦呓的笔记,但它却很快审查通过。于是我得出这样的结论:由于《虚构人生》是长篇,审查的人根本没耐心看,但又害怕里面影射了什么,所以才产生审查的迁延。这也符合散文、诗歌容易过审的情状。这结论也许有点轻率,但我苦于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于是也下不了更好更凝重的结论。可审稿人为什么会看不下去呢?忽然想到这一层,我的心便一下子沉落到深潭里。对于写小说的人来说,没有哪种挫败感甚于他的故事没人感兴趣。

这是个轻浮的时代,也是凝重的时代;是个艰难的时代,也是鬼混唐朝的快乐时代;是令人眼明心亮的季节,也是灰暗而令人迷惑的季节;是个缺乏信仰的季节,也是最执着的季节;我们全都想进天堂,我们全都奔向地狱……

人的一生无论长短,必有幽暗时刻。在那个时刻,会发生一些事,令你不快、痛恨。它难以启齿,不足为外人道。不幸的是,我的幽暗之门打开在二零一九年的五月。在二十日那一天发生了令我非常不快的事情。如果有人留意,会发现从那天起在一些微信群里,我不再慷慨陈词和有趣。我长时间沉浸在不快里,直至岁末年初的新冠疫情才把它冲淡,直至替代。如今我渐渐忘却那个令我长期不快的幽暗时刻,但之前的生趣和快乐再也不能回归我的身上。

对此我想说的是,我的小区开满了被我称之为五月花的石榴,古人所谓“五月榴花照眼明”,说的就是五月花。但不知何时,我竟对这种深红的花产生惶恐的感觉,我在去年完成的小说《五月周末》里借别人之口说出了我的感受。每当我看到千朵万朵压枝低的石榴,总会忽然间毫无征兆想到死亡。那深红,如此纯粹的深红,和我自年幼时便想到的地狱之火完全同色,如今它们开满城乡,开满繁华都市里拥有好听名字的每一个社区,每一条街道。

回忆平生出版的第一本书《故人》是在二零零五年的春季。五月初我参加大学同学聚会。我借了一辆车,在尾箱装了几十本,带到聚会地杭州。那时我才学会开车三个月,一路上提心吊胆,骤然起步和急刹车总令尾箱里的它们一阵喧闹咒骂。好在我有开车天赋,差不多三百公里的路程没出什么交通状况。如今我都不敢想象是如何开着车通过五一假期的杭州城(那时没有导航),开到西湖边的梅地亚酒店住了两夜,然后又把车开到大概是萧山的之江酒店。还记得那天晚上,大伙在酒足饭饱和大吹大擂之后进歌舞厅唱了一个多小时的歌。我也跟着喊了几嗓子,由于心里一直盘算如何开口告诉大家我写了一本书,想把它送给大家看看,唱歌时竟然跑调了五次,高低音都发不出声响。我被天生的羞怯感折磨着。最后还是一知道我机密的同学帮我说出了我的心思。同学们的反应自然不会让我失望。我红着脸,喘着粗气说,写的不好,请大家多多指正,我再为大家唱一首。由于心思落地,我唱出了应有的水准,我记得我唱了齐秦的《虹》,那该算得上一首比较难唱的高亢嘹亮的歌曲。

第二天早上,我们站在大巴隆隆的引擎声里,俞评同学拨通了澳洲吴椿富同学的电话,他告诉吴椿富过两天他就到澳洲,他要把我的书带给吴椿富,因为书里有一篇叫《故人》的文字写的就是吴椿富,并用《故人》做了书名。见得作者对同学友情的珍视。俞评一边说一边扬起《故人》,蓝白两色的封面在五月清早的空气里忽闪。如此一来,吴椿富在南半球就坐不住了,他要俞评把电话给我,要和我说两句。由于机车声太响,通话两端又太远,加上我有点耳背,我几乎没听清吴椿富都说了什么。但我能感受到他的激动和热情,最后我听清了一句:但愿明年五月我们能够相见。

次年五月我们并未相见。不是他失言,也不是我不守信。世事就是如此,多数时候我们并不能把握自己。十年之后,我终于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夜里见到椿富兄。那天夜里,我驱车一百公里赶赴南京和他见面。想到二零零五年的那次相见之约,我对他说,以后我们相约见面不要在五月约,也不要约在五月,因为五月似乎不怎么靠谱。椿富问我,现在是几月?六月,我回答。椿富兄哈哈大笑。后来我又见过一次椿富兄,是在二零一六年十一月,我们在厦门相见。

十五年过去了,又到了五月,我倒是希望能在本月看到我的两本新书,并把他们寄给好友们(他们愿意用买的方式支付一点辛苦费我不反对),左右手交替按住突突直跳的心脏,等待他们的赞扬亦或是批评之声。

我屈指一算,今年的五月只剩明天一天了,看来书是出不来了。不过也好,出在五月可能会有厄运。六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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