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应该不知道人间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它知道人间在发生着什么事,它大致不会如此迷人。
穿过高窗雕花,铺撒在沉香黄碎星石双线勒镶边的长长甬道上,空气中散发出锡纸烤脆皮鸡般的焦黄, 那脆生生的嫩鲜直往人眼里扑,婴儿一样一直扑到你的怀里来,暖暖又柔柔。那些高窗上的雕花,也散发出剪纸和浮雕兼具的线条感和立体美。
时光,真实又错乱;神思,清晰又迷离。
过道的吧台上,两位俄罗斯姑娘在说话。
第一印象,是《安娜》(不是那部闻名世界的来自列夫 托尔斯泰的《安娜 卡列尼娜》,是另一部名不见经传的谍战片)中安娜和她的女伴:一位线条特别柔和,一位线条特别英cun朗。都极为高挑。听不见也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听不见听不懂语言的时候,更能判断出两个人的真实关系和相处状态。
语言是具有迷惑性和分散能力的,人的肢体语言展现和暴露出的,会更为深刻和真实。
双方眼神中闪现的光,蜜汁一样溢散着的爱。那位英朗的,在那位柔和的唇部,一无比亲昵抹唇的动作,旁若无人。
这放任的浪漫和激情,褪去了世俗生物男女情欲,超凡脱俗,出尘入化,有一种俗世与我何干的超然物外,只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欣赏和热爱。这爱恋,更像是爱情本来该有的纯粹精神模样。
在黄澄澄暖溶溶斜阳画影的余晖沐浴中,被蒙上一层圣洁的面纱和光环,如梦似幻,她们本身就是发光体。那些生来美妙到极致的人,不管男的,还是女的,她(他)们都绝缘觉远到不给异性任何机会,连你非分之想的机会都直接剥夺得一干二净。
这些更加顽固的强化和确切着我的第一印象。
这个酒店,出出进进,看到的多是俄罗斯面孔,大抵是因为它极具东方特性的名字吧——东方海景大酒店。
每到深夜,从12楼的窗户望下去,那些男男女女坐在超大阳伞下,围着一个大圆茶几,抽着烟、喝着酒,在二楼露天平台的藤椅里海聊。不知道他们聊什么,从各自神态和互动情态,看得出,是在海聊。不是聚众大声喧哗,是控制在一定节度内的谈天说地。聚众大声喧哗,并不是一种国际流行和通用的人际交流状态。
这里的地理位置,是三亚湾环岛的西边。
先生和朋友在前一天的黄昏,走了好几个时辰,在超市里购买了两大袋子熟食,到附近的药店里买了10个口罩,我们一行每人一个。如果没有几个时辰,我也就不会闲得无聊到去观察那时酒店楼道里的斜阳,以及冒犯性地碰到正在这斜阳里谈情说爱的异国人。
冒犯不冒犯,不是别人感觉你冒犯了,提醒你冒犯了,才叫冒犯。人家在谈情说爱,被你无意中窥见,是自觉对别人的生活已构成冒犯,就是冒犯。
那时候,那些俄罗斯人,不知道他们看不看网络新闻,看不看中国的新闻,反正那时候,在我们已经小心翼翼戴上口罩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戴口罩,他们在深夜的露天平台上纵情喝酒、高谈阔论。
大抵,许多时候,不知情,就是一种幸福,至少容易生出幸福感。不幸福及至更深的痛苦,都是因为知情,知情后的清醒。越清醒,越痛苦。苦不堪言,痛之无言。
写到这里,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处于一种超级无聊的状态。有什么是可以聊的。
脑海里依然波涛汹涌,但是转换到手下时,依然死水不澜。
有一道无处不在坚固无比的拦河大坝,必须让自己的文字处于一种极致收敛的封闭状态。
我不知道下一秒会有什么又被无意中冒犯和触碰到,而我手底下的这些可怜的文字,就会顿时熔断,立马消失。
在夜间,躺在床上,听见一种淅淅嗦嗦又好似唧唧啾啾的微弱细碎的声音。刚开始,我以为是水管中发出的一种非自然的声响。可是这里不是北方,没有暖气管道。北方的暖气管道,夜里时常会有这种淅淅嗦嗦的声音。只是这种淅淅嗦嗦的声音,声音的气量比那种暖气管道中的还要弱一些,又分明感觉到一丝比水管里的淅淅嗦嗦多出来的细若游丝的活气,虽然特别微弱,却又分明而清晰。
那会是什么声音呢?上下水管道么?洗手和洗澡停止好长时间后,这淅淅嗦嗦唧唧啾啾的声音,还是一直在。上下水管道一直存在这种淅淅嗦嗦唧唧啾啾的声响,没有任何逻辑上的可能性。
刚开始,先生以为又是我的幻听。他侧耳细听后,也确定这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声音。只是,他也不能判定这种声音究竟是啥器物啥活物发出来的声音。
蜈支洲岛,这南海上近几年才被开发出来的旅游胜地,也已经被暴力蹂躏式全面发掘殆尽。
不上则已,上则无所不用其极。国内各处的旅游开发,大都一个趋势和节奏。海上是大大小小的各种游轮以及各色滑翔机海上冲浪运动,海滩上是各种各样的游乐项目,跟其它任何城市的夜市上毫无二致的各种吃吃喝喝的成堆连片的饭馆酒肆烧烤摊,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流杂沓,乌泱泱来,乌泱泱去。
近浅滩处的深海探潜游乐项目,那些被潜水员搀扶下的全幅武装的冒出海面的浮游者,远远看去,在海面上一坨一坨的,像极了甘南大草原上的干牛粪,只是它们不是散落在花丛中草丛中,它们只是换了个地方——海面上。变换了呈现的状态和形式而已,就是把散落变成了漂浮而已。
如果,我也在其中,我无疑也是那一坨干牛粪。干牛粪还不如。因为干牛粪,是甘南人最好的建筑材料和炊事材料,既清洁又环保,而且高热量。
蓝天碧海,只是看起来的碧海蓝天。
那些用于日光浴的长条塑料躺椅上,已经没有了晾晒肉体的人们,不管是喜欢和习惯晒成小麦色的洋男女,还是不喜欢不习惯晒成小麦色的土男女,大致在面对生命风险时,还是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如果不惜命,大抵就连人作为动物的这一基本属性就丧失殆尽了。
面对这样的蓝天碧海,终于理解了。心,就是天地万物的主宰。万物皆着我色。
只现在,是,我色浊万物。
纵使眼前无限美好风景,也荡然无存。关于旅游的不美好,也荡然无存。
前一天在挤挤拥拥中排队上游轮的人山人海中,一东北大妈恶语相向进而一肘子将一姑娘搡倒的恶性场面,在后一天那些愤懑也似乎已经不是那么回事了,无从愤懑起来,无心观照其中的龌龊抑或弱怜。争个你短我长,争个先来后到,又能咋的。
假如这人山人海中,有一个我们的同类沾染了新冠病毒,那大家还不是都成了这不可抗拒的命运共同体中的一员,成了这被无形中捆绑在一条绳上的秋后蚂蚱,谁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生在人世,又何妨宽容一点,良善一点。
你宽,人也宽。人宽,天地更宽。
只是,这逼仄的人世,谁比谁又能活得快活一些呢。
后记:
2020年春节海南游最后一日的安排行程被砍掉了一半。
腊月三十一早,导游就已经接到了海南全部旅游景点必须全部关停的通知。我们成为这个春节三亚天涯海角、南海观音文化园接待的最后一批游客。
腊月三十的大中午,对着一处禅院金黄色瓦墙上一株蓝得晃眼的三角梅,我发了一会呆。
正月初二早晨的街上,琼海市已经找不到一家可以就餐的餐馆了。
村里有一个小伙,由武汉归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腊月里回村后,跟往年一样,各家各处去打扑克、喝罐罐茶。
村子里人人自危。
甘肃省通渭县常河镇一个叫南山社的小村子也实行了全面封锁。
这个春节,回家过年,也回不去了。
兽困兰州。

图说:这里是三亚湾。不远处就是天涯海角。小姑娘,看起来,多么美好。而她的眼前,是一条散发着臭味,正在入海的小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