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天里老去

一到秋天,很多东西就渐渐老去,包括我的小村庄。
看到老房子门前屋后那片不着一丝生机的荒草,便觉时光的残酷。曾经绿得是那么单纯,不论自己身处何处的那份天真和潇洒,那份无比珍贵的率真,统统就这么衰老在秋天里了,令人怅然。
许久不曾回去的那栋小屋,就那么风吹雨淋地在山腰上等了我们二十多年,在那段时光里,她该是何等孤独。她就这么眼巴巴地等啊等,等每一个日出和日落,等到身后的小溪彻底干涸,等到身边多了位居高临下的邻居,等到再也没有多少言语,她,真的老了,这栋在秋天里逐渐老去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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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她等来了主人,主人见她如此破败落寞,就将她打扮一番。简简单单刷了墙,更显素净。看起来,小屋似在微笑,但又沉默不语。那些隐藏起来心事,不知是孤独,还是欣慰。或许她只是将孤独藏得更深,不与我们道,而已。
离开那栋小屋,已近黄昏,我来到村子里走一走。
村子靠近江边,碧水青山,风景着实不错。沿着儿时常走的山坡,我一路下山,随着一路风景的变化,我一路回忆,极力想要想起脚下之所的原来面貌。虽然时隔二十多年,然而记忆却更加清晰明朗。虽脚踩着水泥村道,但我知道,那水泥下面,曾经是泥泞与贫穷。
家在江边,村子就叫水边。一条江,一个小村庄,几代人的生死疲劳,就像那奔流不息的江水,不停地,向前,无所谓疲惫,无所谓停歇,她如同生命的长河,永远不止。
村庄的儿女,与水为邻,有着水一样的温婉柔情,也有着水一般执着坚韧,这与水相似的各种品性在小村里清浊激荡,扬起许多讲述不完的故事,和许多令人怅惘的是与非。

水根,是水边村一个命短之人,早在二十多年前,不到二十岁,就病逝了。
都说,生死有命。水根病死之后,他的父母曾几次在洪水中遇险,最后都还是好好的。
听说他得的是痨病,那时也不懂什么是痨病,只知道不比感冒,可能会要人命的。那时我还小,真的不明白生和死的真正意义。但也目睹了许多生命的离去。先是村里一位咯血而死的老奶奶。如今,大概许多人都将她忘记了,然而我却忘不了。虽然样貌记不清,但是那日夜不停的咳嗽声,却始终在记忆中盘桓。
水根在生前很喜欢打牌,跟村里的一些老大爷或者农闲没事干的男人打。一般都是在中厅。那是百年老屋的中间段,我们都叫它中厅,一个大大的天井是我们小孩玩耍的好地方,天井以上,就摆着一张八仙桌,那不是用来吃饭的,而是公共的打牌场所。
在那栋老得微微喘气的老房子里,打牌,或者看人打牌,都是在数着日子过罢了。似乎只有触摸到那黑色光滑的条形麻将子,才能看到水根脸上闪着那团若有若无的微笑。牌桌上,一节一节的小棍子整齐地码着,这便是他们计分的工具。牌桌下,常有一黑一黄两只大狗在那安静地趴着,因为它们老了,在外面也走不动了。

不管晴天还是雨天,水根那剩余的时光里,都在中厅那栋老屋里,以打牌或者看牌,缓缓度过。也不是他喜欢打,而是他没别的事情可以做了。终而有一天,他再也不上牌桌了,而是躺在竹床椅子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井上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每天看着,看着,一直看到闭上了眼睛。
水根的病逝,似乎让他母亲难以接受,直接把一只眼睛哭瞎了。现如今回去碰到她,她只能用一只眼睛跟人打招呼。而水根的父亲,依然是默默地坐在屋后的石墩上,一句话也没有。
村子太小了,就那么几户人家,却有非常多的故事。
这些故事虽然曾经写满着悲伤,可现在,经过时间的洗礼,悲伤逐渐被时间抚平,仿佛不曾流淌过任何的血和泪。
来到爷爷家的老房子,那模样更是变化大了。门前的池塘变成了平地,即使是污浊不堪的水,也一滴不见了。另一个残留的池塘边上那一棵古樟树,颓败地倒在了干涸的塘子里。
爷爷、奶奶,和邻居们,都已生出许多白发,横亘在他们脸上那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写满了岁月的风霜雨雪,也见证了水边的蹉跎和衰老。
一个小村庄,在岁月的变迁里,逐渐退却风华,逐渐换上粗糙的衣裳。然而,在爷爷家门前那一片衰黄枯败的秋草里,我却发现了几朵含苞待放的野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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