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支教 | 那三个孩子的爸爸去世了

选择用文字记录,或许欢乐,或许悲伤,或许轻松,或许沉重。记录故事,记录心情,记录时间,人生时刻值得记录。
今天在这里,我想写的是那个小孩的故事——那个突然失去爸爸的孩子。事情过后再来记录,悲伤是不是就少了一些?孩子的笑总是挂在脸上的。
 
2019年12月30日,星期一,阴。
中午,我们几个老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小罗老师问我们,周末的时候,是不是在K家吃了粑粑。起初,我并没有懂他的意思。又问亮亮老师知不知道K这个人。这个名字,我是第一次听到,或许会记住很久很久。
小罗老师又拿出手机,翻出来宗老师微信上发的照片。宗老师发了九张照片,其中一张就是我们围着火炉,在K家吃烤荞麦粑粑的照片。照片的右上边一个人就是K——小豪豪的爸爸。小罗老师把照片上的人指给我们看,听说村上的小学大门前不远处发生了车祸,遇难者就是K——当场死亡。
这是真的吗?小豪豪(在读一年级学生)的爸爸这么突然就死了?昨天,我们还在他家拍照片,给他们一家六口拍了大合照。这个男人才回家一个星期,见到他的三个儿子才几天,他的大孩子才读二年级,最小的还没上幼儿园,孩子的妈妈几年前就跑了,不知去向。竟发生了这样悲惨的事!这是真的吗?我不敢相信。
最后一节课的时候,一个女人在校门口叫开门。我在四年级上课,走出去看,一问,是来找小豪和小贤的。来的这个女人有点面熟,我却不记得是谁的妈妈了。她说小豪的奶奶在家都哭晕了过去。看来,事情是真的了。整个村子的人很快都会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为那三个孩子而哀怜。
放学后,我们三个老师决定要去K家看看。走在马路上,老远就望见K家门前摆着一口大锅,一个中年女人在生火煮菜。不少村里人都来他家安慰和帮忙了吧!二年级的小贤和小超一起蹲在门前,不知在说些什么。小贤的脸上看不出悲伤,毕竟是孩子,他们哪懂得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走进屋,并未见小豪,只见一个中年女人在煨一大盆酸菜红豆汤,菜汤里还有竹笋片。聊了几句,才想起她是我带的第一届四年级学生小梦的妈妈。也知道了:小豪的爸爸是他家里的惟一一个儿子,小豪还有三个姑姑,住得都不远。
不一会儿,小豪从屋里慢慢地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语文书。想来,他是在里屋听到了老师的声音,就自己从书包里找出语文书来,觉得老师来他家,就是要给他上课了,要检查他的作业。还记得上一个星期,有一天小豪生病请假了,那天放学后,我们就去小豪家,那时,他的爸爸还没有回家。他边写作业,边小声自言自语道:“今天,我真倒霉!”说时,小朋友还略带狡黠地笑着。我听了,好笑地问他:“是因为老师来你家给你补课,所以你觉得自己倒霉吗?”他没有说话。
想起两天前,我们还在小朋友家吃粑粑,没想到我们给他拍的全家福竟成了那三个孩子对爸爸最后的怀念!
起初,我并没有想问小豪,他是否知道爸爸怎么了。看到小豪天真不明事的笑,那一下,我知道了:小孩子并不懂得什么叫“死了”。也挺好的,我们大人不需要过多地给孩子可怜感。小豪在默写拼音,整体认读音节。写着写着,听到里屋传来哭声。乍一听,我还以为是小豪的弟弟小来在哭,就问小豪:“你知道你弟弟为什么哭了吗?”“不是我弟弟哭,是我婆婆哭了。”哦,我没想到竟是他婆婆的声音。既然已经问了,那就多问几句吧。我确实想知道这个孩子对他爸爸去世的事,是否明白,有何感受。
“那你婆婆为什么哭?”
“我的爸爸被车撞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回答了。言下之意,他知道婆婆伤心流泪,是因为爸爸被车撞了。我没有再往下问了,这个孩子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不平常。或许,他并不懂被车撞是什么意思;或许,他以为就像小孩子平常玩耍,身体互相撞了一下而已。我们并不需要把悲伤施加给孩子。没有等小豪的爷爷回来,我们坐了一会,就走了。

 

2
2019年12月31日,星期二,晴。
一早,去到教室,就听到四年级小映的桌子边围了一些人,小映好像在给大家讲什么。
“昨天,小豪的爸爸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我以为这会是一个好消息。之前的车祸只是人们的谣言,那三个孩子的爸爸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证实了谣言的错误。
“被他们放在棺材里。”我继续听下去,事实并不总是如愿,事实就是事实。
“什么时候下葬呢?”关于一个人死去之后的仪式,我知道的就是——下葬。
“不知道。听说小豪的妈妈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人们给小豪的妈妈打电话,要等他妈妈回来再说。”
“那小豪的爷爷呢?”
“小豪的爷爷也哭晕了。”最悲痛的莫过于两个老人了。儿子的灾难,其令人悲痛胜过了这几十年的风雨寒冬。白发人送黑发人呀。
“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听我奶奶说的。”这个四年级热心又爱八卦的小女孩呀!
因为今天天气很好,放学之后,我们两个老师跑到学校对面的山上拍云雾。我没有带自拍杆,就用树枝把手机架起来,拍了一小段。山上的风很大。站在山头,远眺可以看见K家的屋子,听见从那边传来锣鼓的声音,时而会传来阵阵烟花的轰鸣声,不过因为是白天,看不出烟花的绚烂。倒是乐声中的悲调,隐隐地飘过来。

 

3
2020年1月1日星期三,大晴。
和几个小朋友去山上开元旦联欢会,放风筝。
早上起来,我在门口梳头发, 一扭头,突然觉得背部扭了一下,不知怎么地,就感觉背酸痛酸痛的。
九点半的时候,就有学生在门口叫开门了。原来是小平,五年级的小浪也来了。他们打了一会儿篮球,就没有打了,跑到楼上来。小平来的时候,我正要用毛笔写“元旦快乐”四个字,给他讲了一下“元旦”的意思。原来,他们两人是在K家遇上的。又是K家,这几天,应该不少人都要去K家吊唁吧!
“小豪的妈妈回来了吗?”我问小平。
“两个妈妈都回来了。”
“两个妈妈?”怎么会有两个妈妈。
“有一个是后妈。小豪的妈妈跑了之后,小豪的爸爸又找了一个。”亮亮老师作为一年级的班主任,对学生的家庭情况比较清楚。
“哦。不知道哪一个妈妈会留在这边,照顾这几个孩子。”我在心中疑惑,“应该他的亲妈妈会留下来吧!”
“也不好说。别人在外面生活了这么几年,可能也再婚了,有了新的家庭。”
快十一点的时候,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声音。是小婷,小凤,还有小仙。原以为,至少会有二十多个人来,没想到,一直等到十一点,才只有几个人来。不等了,说了是十一点。人少,我们就去手机台,带上“小蜜蜂”,开一个大山里的元旦联欢会。
三个女孩子在排练《声声慢》。唱了两遍,小平就从上山的小路边跑过来,大声说:“下面有一大堆人马,好像是仓上那边的人来了!”
不一会儿,小梦来了。接着,小旺也来了。还有小友,小露和小巧。人多一点,更热闹。
小友一来,就在山坡上耍。在班上,他可是最调皮的几个男孩之一了。小平和小友在翻筋斗。我和那几个女孩子坐在一起,听她们唱歌。突然,小友一个筋斗翻过来,整个身体都撞到了我的身上。刚好撞到了我的背那里,所以痛感很强,一下子,我没忍住地流泪了。小婷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对我说:“老师,没事了!”小朋友们让小友给我道歉,小友也没想到老师这么容易就哭了,满脸无辜地给我道歉。
当时,我们正在商量拍一个小视频,每个人讲一个词,祝大家新年快乐。
然后,就是表演时间。小友,小平和小旺三个人一起都上去了,唱了四句顶俗气的山歌。小友起头的,这次不是“三十出头”,反正就是什么妹妹哥哥的。接着小平一本正经地唱了一首《少年》,小男孩让亮亮老师陪着一起。看着小平平时大大咧咧,上舞台表演还有些害羞。我们几个女生一起唱了一首《谢谢你》。山上风很大,我差点没站住脚。
唱完后,目光偏向一边的小旺说:“呦,妖怪来了!”起初,我还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等那个人走进,才明白。原来,是小映来了,她的姑姑听说我们今天要举行元旦联欢会表演,就给她化了妆。
在山顶上放风筝,风太大,风筝没飞一会就掉下来了。小旺在缠线,放眼望去,惊叫到:“看,那边有好多人!”我因为近视的原因,看得并不是很清。根据小旺的描述,隐约看到山那边的一块方形地里,有一排长长的人影。小旺说是K家的人,去山上给小豪的爸爸挖墓。
每天从小朋友的嘴里无意听到K家的事,心里总不是滋味。明天要再去K家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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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2020年1月2日星期四,阴。
下午最后一节课,四年级语文考试。考着考着,坐在讲台前的小映又开始给我说K家的事了。因为我正好也想知道,就一直没有打断她,让她继续说下去。小姑娘倒有讲故事的能力,虽然不是亲眼所见,说出来,就像自己真的见过一样。
“只有小豪的亲妈妈回来了,给三个孩子各带来了一件新衣服。可是,最小的小来来却怎么也不愿让亲妈妈抱她。”或许,他已经不认得这个亲妈妈了。小平不是说两个妈妈都回来了吗?看来,小朋友的话只能信一半。
小映还说起,刚出事的那天,大家还骗着小豪的奶奶,说他的爸爸被送去县城医院治了。她这才止住了眼泪,没有哭了。到了傍晚,K的尸体被运回来了,老人还在屋里,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大哭着跑出来。直接就哭晕过去了。
办丧事的时候,会请人给尸体洗澡,这个过程中,一滴眼泪都不能流出来。哭的人要呆在另一间房子里,是不允许呆在给尸体洗澡的这间屋子的。然后,人们会给尸体盖上白布,穿上一件干净的衣服。
就在昨天,人们已经挖好了土坑,石头也码放得整整齐齐,除了那些不知世事的孩子,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哭了。
我问起小映,她家和K家是什么亲戚关系。她说了一些,因为我对那些方言称呼不是很明白,听得也就不是很清楚,大概意思是:她的哥哥也是小豪的哥哥,所以,她也算是小豪的姐姐,他们是堂兄弟姐妹。小映一家人都去帮忙了,她的爸爸负责敲鼓。
 
放学之后,我在改试卷,改完之后,突然觉得很困了,(昨晚确实没睡够)趴在桌子上,一下就睡着了。醒来时,一抬手,感觉有点痛,大概是背还没有完全好。
突然,我的手机掉到了地上。“哇——哇——”我就哭了。也不知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哭,是心疼手机又被摔了吗?我在心里默想:或许,我是在替那个失去爸爸的孩子而哭,小孩子不懂亲人的离世,不知忧愁地学习和玩耍,而我却为他心疼。这样想着,我索性就让自己大声哭了出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应该有五点多了吧。擦擦眼泪,起来了,我们准备去小豪豪家。
我们还未进到小豪家,在门口,就有人招呼我们到中间的屋子去吃饭。亮亮老师没有往那边走,我也没有走到中间的屋子,而是按照平常我们来时,他们都在最左边的屋子烤火吃饭,我们直接来到了左边的屋子。
走进屋里,并没有看见小豪的爷爷,小豪在屋里坐着。见到我们来,小豪并没有先打招呼,而是默默地进到屋里,我知道他是去拿书了。我往四处看,在看哪一个人是小豪的妈妈。听见里屋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对小豪自称妈妈,那个人再走出来招待我们,我就知道是她了。妈妈回来了,小朋友都穿得很干净。
围着火炉,沙发上了坐满了人,坐在最里边的是小浪的外公。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个老人。坐在外边的两个人给我们让了坐,他们坐到了凳子上,我们就坐到了沙发上。
见我们坐到这边,小豪的妈妈把菜也端到了这边来,让我们先吃饭。亮亮老师问:“他的爷爷在哪里?”“在堂屋里。”
没过一会儿,小豪豪的爷爷就出来了。我们先和老人打了招呼,表示问候和安慰。老人同平常一样,热情地招待我们。从老人的神情上看,两天时间过去,老人已经从最悲痛的状态中出来了,现在更重要的是将逝者安葬,然后生活的重心就都在三个孩子身上了。老人的眼睛里有光,我知道那是希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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