缕缕烟雾 化解忧愁

我的祖上是在清光绪年间,由四川巴中迁移到陕西佛坪县的。我的父亲把他的父母亲叫爹和娘,我却把父母叫爸爸和妈,把仅有的一点四川的烙印也抹去了。普通话里把父母称爸和妈妈,这与我们也不一样。

我很小的时候,祖父就去世了,对他无一点印象,不知他是否抽烟,可我爸爸他们三兄弟中,伯父和叔父都不抽烟,只有我爸爸抽烟,且烟瘾很大。他是从何时开始抽烟我也不知道,但自从我知道一点事的时候,他已抽了很长时间的烟了,估计刚成年时就学会了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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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那年我爸爸从城固师范毕业,随后便在袁家庄小学教书,一年后他弃教从政,到本县陈家坝区公所当文书。又过了一年,实行土改,我家被划为地主。那时伯父在外面当兵,后又在西安工作;叔父在洋县上高中。家中有曾祖父、祖父、祖母都已经上了年纪,几年光景,曾祖父、祖母去世,料理后事都落在他肩上。也是在那儿年,与我妈结婚成家,有了我三个姐姐,生活重担一下全压在他身上。男人排解压力就是喝酒和吸烟,可能从那时他就有了烟瘾。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是国家最困难的时期,下放了大批国家公职人员,我爸爸家庭出身不好,自然在下放之列,回生产队劳动。一介书生,在生产队干着最苦、最累的农活,犁田打耙、挖地薅草、抬石担尿……样样农活他都干。六十年代,我以及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先后出生,家里有九口人吃饭。我妈在家里做饭,经管我们姊妹兄弟七人,只有他一个劳力在生产队挣工分。白天在生产队劳动,下了工还的去做自留地里的活,晚上推石磨给单位做豆腐,换得一些豆渣来喂猪。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从河沟里挑四担水,装满水缸,到了生产队上工时间。就这样没黑没白地忙禄,一家人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年底生产队决算,我家年年都是缺粮户。干一阵活他就要抽烟,仿佛抽烟能解困乏一般。我妈知道他一天辛苦和心烦,并不反对他抽烟,经常让我上街去给他买烟,烟都是那种劣质便宜的,如一角钱一包的羊群牌烟,九分钱一包的经济牌烟。每当父亲接过烟,脸上露出平日少见的一丝笑意。那时农村出身不好的人,尽管在生产队夹着尾巴做人,还时常受到不公正待遇,动辄开会批斗,他受了委曲回到家,脸黑着,不说话,我妈问他也不答理,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排解心里烦躁。

到了七十年代,我们姊妹们都渐渐长大了,摆在我父母面前最大的问题是没地方睡觉。土改时,我家一院房子只给我家留了三间正房、三小间偏厦,共余的都改出去了。六十年代初,伯父、叔父都从西安回了原籍,他们三弟兄分家,每人只有一间正房一间小偏厦。那时肚子都填不包,哪有能力修房,可不修房又无法生活。找队长要地基、到乡下托人买檀木椽子、找瓦匠做瓦坯,自己砍柴烧窑、找人帮忙打墙、盖房,遇到的事情一桩接一桩,事越多烟就吸得越多。

节约每分钱都是修房的需要。那几年他都不抽纸烟了,在自留地里选了一小块土质最好的地,自己种旱烟。种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育烟苗,栽烟苗,锄草松土,施肥浇水,最热时候,割烟叶、搓草绳、卡烟叶、打梱,天天挂出来晾晒,晚上捲起来发酵,切成细丝装袋。下地干活时,除了把劳动工具带上,还有那个近一尺长的、上面系有烟袋的旱烟锅别在腰间,干活休息时,坐在田间地头,吸一锅烟解乏解烦。

八十年代后,我工作了,三个姐姐都先后出嫁了,家里条件好转,他也不再吸旱烟了,又转而吸劣质便宜的纸烟。逢年过节我就给他买几条烟,他不准我买好烟。有时给他一两包好一点的烟,他也舍不得抽,留着待客。按理说,他心里的忧愁事少了,烟也应该吸得少一点了,可他整天还是愁眉苦脸。那段时间,人过六十岁,身体出了问题,先是患了癫痫病,天天按时服药。有一天忘记服药,发病晕倒,摔折了右臂,一年多后又做手术取掉钢针。接着老胃痛复发,胃痛得真不起腰,最后发展到胃溃疡,继而大出血,切除五分之四的胃。除了住院的时间他不吸烟,回家后烟瘾更大了。

我原来一直不吸烟,到了九十年代中期,我也有了这一不良嗜好。开始周末回家,我是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吸烟,不知是因吸烟身上的烟味重被我爸爸发现了,还是别的原因,他吸烟时也给我递了一根。开始我不敢接,他说:“我早知道你抽烟了,抽吧,少抽点。”从那以后,我回家了才敢在严厉的父亲面前抽烟,并先给他发一支点燃后我再抽。

2007年我爸爸去世那一年的正月,他忽然腰痛、腿痛,无法正常行走了。我也把家里的房重修了,与父母住在一起。他干不成活了,天天看书读报。我把订了二十多年装订成册的《每周文摘报》,拿回家给他看。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他不抽烟了,问他是不是家里没有烟了?他说:“我看报纸上说,烟毒大得很,抽得时间长了会得癌症,我这身上痛会不会是得了癌症?”为了安慰他我说:“不会的,都快八十岁的人了,抽了几十年的烟,想抽就抽。”很明显他抽烟没过去多了。那年暑假我组织高三教师去大连旅游,回来时给他带了一条东北产的烟,他却没有抽,背着我给了开店的三姐让她卖了。不久,晚上起夜时晕倒髋关节骨折,送往县医院救治,刚入院各项指标检查都正常。我心想,骨折没有生命危险,把骨头接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行了。晚上我与妻子在病房经管,其他人都回家休息。晚上我还与他聊了一会天,半夜时,我与妻子见他老是用手在前面呈抓东西状,我便问他是否要啥东西,他摇了摇头。我又问:“想不想抽烟?”他点了点头,我急忙给他点了一支烟喂到嘴里,却发现嘴唇已裹不住烟了,他又吸了两口,把烟取下来,示意我不要了。我见情况不好,急忙请来值班医生,医生看了看,给外科主任、院长打电话来病房会诊,又让去拍片、开了一些检查单,结果出来是各种器管都开始衰竭。又过了一天,人就走了。那只没吸完的烟,成了他吸得最后一支烟。

我爸爸一生,命运多舛,遇到的烦心忧愁的事多,他用缕缕烟雾来化解忧愁,走完了他艰辛人生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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