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

那座城市的那条小街的确是一条很小的街。
就好像不是这座城市亲生的一样。
不但小，还老。房子还多半是七八十年代的，临街的民房都想方设法改成了门店，租给那些北漂淘金的人，他们开着面馆、或者衣帽店，蔬菜店、零杂店，东西也多半是卖给北漂的人。北漂的人多半住在这看上去明显破旧、拥挤的地方。
成子和丽梅在这条小街上开了一家鞋店，房子里外两间，大概三十多平米，外面的一间二十多平，高高低低的鞋架堆满了屋子，鞋架上堆满了鞋。里间的八九平被隔成了两小间，一间刚能放开一个燃气灶的厨房，做些煮个面条或蒸个米饭之类简单的饭食；另外一间搁着一张单人床，累了的时候打打歇。

外间是生意，里间是烟火。他们的日子就是靠一双双鞋卖出来的。
两个孩子都放到了老家，交给父母照看，这里的学校不收他们的孩子，或者收的，学费贵得他们上不起。一个月一万多，他们得卖多少鞋才能卖出来。扔下孩子，没办法，生活不只有孩子上学，还有很多其他。每一项其他，都要靠他们一双一双鞋卖出来。他们唯一欣慰的，是在这里卖的钱，与老家的消费对比，还算是可观的，孩子在老家还能过上像样一点的生活，上比较体面的学校。想到这些，他们就知足了。
人生总有太多的不知足，然后靠一两样知足来安慰，来继续。没有谁的日子是年轻时想的春暖花开，岁月静好，多半是弯下身子，流着汗，或者经历着风风雨雨，磕磕绊绊地走下去。世界有那么多的风景，然而只有身处的生活才是一直离不开的风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最近，疫情又紧张了两个月了，生意冷冷清清，进来的货多半还是一动不动地堆着，每月一万多的房租还是要照掏不误的。内心是焦虑的，但焦虑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多半人陷入困境，不过就是把焦虑扛下去，直到扛不下去的那一天，给自己一个释然的理由。
平时，他们总是早上九点多开门，晚上九点多关门，然后穿过城市浓浓的夜色，回五十多里外的出租屋。最近，不下货，连回家的心情也没有了。屋漏偏逢连阴雨，半个月前，他心情郁闷，跟一个哥们儿多喝了两杯，回来的路上，就把脚扭伤了，脚踝错位，关节还有了裂痕，走不得路，只得待在家里休养。
开店，守店，就成了她一个人的事。一天守上十几个小时，有时候卖出一双，有时候卖出两双，有时候一双也没卖出去，怎么开的门，就怎么关上门。她也尝试着想了很多办法，在网上卖，不停地发朋友圈，可是朋友圈是只朋友圈，他们也都不大出门了，朋友们好像也都不缺鞋穿了，或者不是不缺，只是缺钱，大家都缺钱。
这天晚上，她冒着被城管没收摊位和货品的危险，在门店前支了个折叠床，摆了几十双特价处理的鞋，就是想卖出去，换个生活费。从晚上七点一直支到将近十一点，好在城管今天没有来，卖出了十几双，心里添了些安慰。但又想着他一个人在家行动不方便，还是得回去。
她一身疲惫地回到家。半睡半醒的他听到开门声，忙从沙发上拄着拐杖站起来，要给她去热饭。
她说，别热了，忙着饭点儿那会儿，在街边买了俩包子吃，已经不饿了，就是在外面站了仨多小时，手脚都冰凉。
他过来攥了攥她的手。她问，凉呗。
他说，凉。
她说，凉还攥着。
他说，凉，才攥着呀……
那一刻，她眼里闪出一阵温暖的火花。
这可能不是天下最美的爱情，但却是最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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