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百万遗产

接到二姐打来的电话,他刚刚下飞机回到北京。
二姐在电话里先是哭诉,然后变成抱怨,最后竟然忍不住骂了一句,你还是娘生的儿子吗?命令他赶紧回来。

他离家已经16年了,在所有亲戚和领居们眼里,他一直是个不务正业的人,17岁上高中的时候,因为不满学校食堂坑人的饭菜,把漫画画到了餐厅的大门上,引起上千名的学生在餐厅里敲盆示威抗议,差点被学校开除。大学,他勉强上了一个职业院校的美术系,但没上两年就自己退学了。然后四处游荡,画画、摄影,居无定所,几乎过着流浪人的生活。最难的时候,睡在桥洞里两个多月,连饭也要吃不上,后来跟着路桥公司四处修过桥,随着钻井队天南海北地钻过井,后来长时间居住北京以后,在培训机构教过小孩子们画画,但因为太怪异、太苛刻,没教半年就被辞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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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慢慢地他的摄影作品开始偶尔获个奖,参个展,够他维持生活,但36岁了,他依然没有结婚,在北京无房、无车、无工作,长期租住在六环的一个民居里。

这期间,他也很少回家,家里人似乎也对他早失望了,母亲也由叮嘱到抱怨、到生气,最后变成一声声地叹息。
两个姐姐几乎也不把他当家里的人了,一切由他在外面去任性折腾。这次之所以给他打了电话,是母亲要做手术。

癌症已经晚期了,但两个姐姐还是坚持要给母亲做手术,能赌一赌就赌一赌,能再维持两年就维持两年。因为她们知道有件事就像扎在母亲心里的针,也许到死拨不出来,她也闭不上眼。那就是她那个不靠谱、不争气的儿子。
他没有想到母亲会这么突然地得这个病,或者他从来也没有顾念过这个问题。

他回来后见到母亲,还是惊呆了,母亲几乎已成了光头,只有稀稀疏疏的一层细细的毛发,原来之前母亲已经做过了化疗。两个姐姐阴着脸,冷冰冰的,除了母亲要做检查,手术准备,其他的事根本也不跟他交流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真是个不孝的儿子。
倒是母亲除了病痛的折磨,眼神里对他还藏着些许微弱的光芒,但那只有唯一的信息,好像就是她终于在临死前还能见到他的儿子。
手术做了,但并不理想。一切好像只剩下等待。两个姐姐也早哭干了眼泪,钱也拿不出来,或者不应该她们再拿了。一切应该由他承担,这好像是他必须的责任。
他觉得这也是应该的。

他卡里的三十万,很快就花光了。他又给北京的朋友打去电话,说能卖的作品就帮着卖一点。这几年他的摄影作品确实也开始有人收藏了。但是卖这东西不像卖青菜,得需要等时机,或碰运气。
母亲日渐微弱的体征好像已等不得了。
两个多月后,他凑得十几万也都花进去了。除了他手里那些多数人看不懂的作品,他又变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人。
面对母亲,他头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甚至胜过他那几年的艰难流浪生活。
母亲说过不止一万次了,说不治了,当然他的确也没钱了,每天几百元的药水到最后变成几十元的,十几元的,只是一些维持生理的盐水。
两位姐姐看着他这半年来做的努力,也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一些,也知道母亲这病是真的无力挽回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多哄母亲一些高兴,可以让她安心地离开。

其实两位姐姐对他的事也有所知悉,他现在已经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人了,网上也有相关的信息,但她们还是不太懂他做的事,也觉得那事对家里、对母亲好像也没什么作用。
两位姐姐从网上找出些图片给母亲看,说,你看,小松现在混得也蛮不错的,知名的摄影师,还去国外参展呢?你儿子现在是名人了。母亲的眼神有过一些惊讶与恍惚。甚至有些不相信,觉得那是她们拿来哄她的。说,那上面怎么没有小松?两位姐姐说,那是小松拿着相机拍的,所以没有他。
母亲也不太懂他做的事,只知道他从小异想天开、偏激任性,总是没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母亲还是放不下,他这个儿子,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有让人觉得踏实安慰的生活。

母亲终于还是走了,临走的时候最后一句话是留给他的。
儿啊,也快四十的人的,该安定些就安定些吧。其实,你不该回来,也不该为我花那些钱,钱是买不了命的。母亲流泪了,最后的眼泪,她已微弱到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能泪如泉涌,只是那么一行默默无声,缓缓从眼角淌出来的泪……
母亲最后竟然跟他说了“对不起”三个字,她说没什么留给他了,说她死后会有十几万的抚恤金,再把老房子卖了,换个房子,然后自己找个媳妇,安个家吧……
那一刻,他一下子崩溃了,掩面号淘大哭,就像小时候天黑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母亲留给他的,竟然是用母亲的死换来的,那是母亲最后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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