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年味

一九二八年年末岁首之时,旧历的年尾毕竟最像年底。农村中不必说,就连天空中也显示出新年的氛围来,在阴沉的晚云中时不时发出闪光,随后一声钝响,这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有威力了,震耳的声音挟裹着幽微火药香味向四周弥散开来。

 

西王城东大街门前老槐树下坐着一位老翁,肥实肉肉的大脑袋,高翘起他那山羊胡须尽情的享受着他那独有的特殊身份,手中所捧举的那长柄烟锅如同”权杖”:彰显着他在村中至高无上的荣誉——西王老财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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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子爷、不是人,

嘴上没安半扇门。

核桃枣儿往外运,

说出的话儿要生根,

铜板还得好几纹,

不给就用屁股熏,

屁股熏!屁股熏!

 

这是左邻古舍一帮童言无忌的稚子,围着秃子爷边转旋旋边唱出的歌谣。小的四、五岁,大的七、八岁,一个个头扎羊角小辫、或独角鸡尾,还有在后脑勺留有一撮”气死毛”的。三毛、潘长江的头型都来此那个古老年代,那时就是这种扮装,理由是女娃命贱,不金贵、好活命,所以将男娃来当女娃养,这就是重男轻的来由。每个稚子胸前挂着母亲为儿子新年特备的红裹肚,将要装入新的一年的希望与收获。每当秃子爷听到这些歌谣时高兴的双眼眯成一条直线,脸面上全没了丘壑,山羊胡翘得能挂到月宫桂树枝上去,屁巅屁巅的从家中提出核桃枣篮子,你一把我一把,装进稚子们的红裹肚,这时稚子们围着秃子爷边拍手边唱:

 

秃子爷,是好人,

嘴上安了两扇门,

说下的话半生根,

铜板还得好几纹,

不给仍用屁股熏,

屁股熏,屁股熏!

 

唱到“屁股熏”时,一双双小手同时合拍拍向自己的屁股。这一唱,秃子爷这位小老儿更加得意忘形,惬意的吧嗒起了烟锅,把那长满老茧的右手伸进怀中,摸出一把铜蹦儿,你一枚,我一枚,怎料七个稚子一哄而上,将秃子爷脚下一绊,来了个“七子拉寿”,铜板散落一地,拾啊!捡啊!笑啊!全没了章程。秃子爷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满足了,面容格外光泽红润了,这就是另类的新年新气象。

 

秃子爷,大坏蛋,

裤子脱了让我们看,

到底是女还是男,

说的话儿算不算,

今年没给麻麻钱,

给的铜板没眼眼,

你叫我们怎么拴?

怎么拴?

 

秃子爷,丢了魂,

三十晚上跳大神,

掂上老嘴糊弄人,

言说堂中“火烧云”,

照亮了院子能寻针,

我们没见岂能信?

不可信!不可信!

 

话说秃子爷家中确有一副镇宅名画,此作出于唐朝一代画圣吴道子手笔,内容为一尊三足两耳鼎,炉中一束火苗时隐时现,香烟缥缈无定型,忽粗忽细,忽高忽低,一改往日工笔手法,此画为大写意,苍老不失灵动,婉转难觅生硬,兼配于右任一幅草书对联,其联“垂石云重起,披书月正来”,古今绝世佳配,相得益彰。(此物来源于其弟在西安所得,失于一九六六年社教运动中。)

 

秃子爷将此物件视为珍宝,每年大年三十晚上悬挂于堂屋屏风之上,供上先祖神位,摆上祭品,以示老财东家的派头,秃子爷不识字,以自己的观感理解能力,按自己的说法叫“火烧云”,对外说每年新旧年交接之时,“火烧云”就能燃烧起来,照得满院子都能找见掉在地上的缝衣针。

 

看来秃子爷又把孙孙们骗了个满地乱找牙。这时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演示着来年又是一个众所期盼的好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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