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暖暖的老屋

八月初,淅淅沥沥的小雨已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几天,立秋这天午后,终于哗啦啦大浇了一场,这算做是第一场秋雨吧,酷暑已是强弩之末。傍晚,又见微风细雨,我在小区里悠闲地转悠,突然老家邻居来电话说,我老家的屋子坍塌了。“哦,我知道了,拜托你整理一下,就那么放着吧。”不知是麻木还是茫然,已记不得电话那头还在说着什么,独自漫无目的地溜达,任丝丝小雨凉凉地打在脸上,心里那种惦记开始在忐忑中复活。我惦记起那寿终正寝的老屋,似乎能听见它在清寒的秋雨里瑟瑟啜泣。
乡愁,在惦记中肆意泛滥。我的老屋,最终还是熬不住岁月的侵蚀,倒塌了。它年久失修,又历经半个多世纪的风吹雨淋,在这多雨的季节,又能支撑得了多久?虽然它的坍塌是在我的预料之中,而一旦成为现实,心里就那么隐隐的酸酸的凄楚起来,且愈发地强烈。只觉得自己真像是一片儿浮萍,唯一和老家维系在一起的那根细细的游丝,被拽断了,随风飘走了。
那座老屋,那座干净整齐的小院,所有关于儿时最美好的记忆全部留在那里,这应该就是那刻进骨子又融进了血脉的乡情吧。那是生养我的地方,是我生命之家,它曾给我以温暖,给我以幸福,它渗透着我童年的欢乐,孕育了我奔放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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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院落,和普通农家院是一样的,老屋是坐北朝南三间上房,外墙由蓝砖砌成,左右两边有方方正正的木格子窗户,中间是高不到两米的屋门,门的两旁,分别有两三株红或黄的菊花、紫茉莉之类盛开或凋萎着,那是父亲种的;他还喜欢在北墙根下栽种几棵瓜蒌。它的根茎果实都可入药,到春末,蔓儿长得飞快,好像几天的工夫就铺满了前墙,爬上了屋檐。初夏,又平添上淡雅的小黄花,给人以恰到好处的美丽;初秋滚圆黑绿的瓜蒌,中秋以后就有些老气横秋地低垂着了,父亲不为收获什么,就为那爽心别致的一道风景。距离北屋一米半外,是两间东厢房,一间用做厨房,一间储放杂物,东厢房两米开外就是大门了。院子的西边并排着三棵树,两棵是亭亭的洋槐,另一棵是略显沧桑的榆树。年复一年,它们悄无声息地展示四季的更迭,槐花或榆钱缀满枝头的时节,它们串联着邻里同行,让整个村庄香气缭绕。盛夏的阴凉与蝉鸣,秋风里的萧瑟,严冬的银枝树挂,让小院的自然风景变换着生动起来。它们永远挺拔而坚实地扎根在那里,像三个忠诚的卫士,与我们朝夕相处。树南边的旮旯角盘着鸡舍,常年养着三五只母鸡,鸡舍分两层,底层是它们的卧室,二层的窝里铺些细软的麦秸以便母鸡们产蛋。
父母都是平凡的农民,从苦难中一路走来的他们,热爱生活,勤俭持家,乐观向上。打我记事起,我家的干净整洁就是出了名的,院子里从来都没有一丁点儿的杂乱,看不见横七竖八胡乱摆放的农具,更别说散落着的碎砖瓦块。那年月,无论寒冬酷暑,父亲总是在凌晨五点左右起床,他首先在院子里均匀地泼洒上水花,再用扫帚扫去落叶与尘土,“唰—唰—”轻轻地,有节奏地,然后练上两套形意拳或太极。此时的父亲,神情专注,站如松,蹲坐如钟,刚毅的脸上始终挂着微微的笑容。大概过了六点,他打开鸡舍,看着母鸡们咯咯咯咯地扑棱着翅膀满院子撒欢儿,父亲便下地去了。母亲从不打扰起早的父亲,在父亲下地之后,她紧接着端出杂粮,抛撒给勤快的母鸡们,看着它们争前恐后地去啄食,母亲便下厨准备一家人的早饭。大人们在院子里忙碌,姐姐就在被窝里把她从学校带回来的连环画讲给我听,教我认字、唱歌。那时,我觉得上学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我们打开屋门,清新的空气里挟裹着缕缕花叶的清香,随着柔和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很是惬意。

父母膝下无子,他们对我们姐妹呵护有加的同时,是对我们更加严格地要求,在他们的理念里,女孩更要自律,更要自爱自强。在生活习惯上,他们是绝不允许我们赖床的。在我几岁的时候,母亲就要求说,起床后第一件事是帮着姐姐整理被褥,把土炕打理平整,然后洗漱梳头,擦桌扫地,摆放饭桌碗筷,等待父亲归来便开始我们的早饭。
屋内的墙壁是用石灰抹的白白的,我们从来不会胡乱涂抹,乱贴乱画。父亲常说:“小闺女家,要勤快,更要有规矩,不能娇气,第一要好好上学,还要学会打理家务,平日用的东西,占的地方,要干净整齐;穿的衣服不说好歹,哪怕是破旧的,都要干净利索;在家在外,女孩儿要站坐有相,农活是不用你们操心的。”所以时至如今,我们日常用过的东西,总是很自觉的随时规矩放置,我们从来都没有懒散地歪斜在沙发或窝在床上看书看电视的习惯。
儿时的秋夜最让我怀念,那时的煤油灯虽说昏暗,但它带来的是十足的温馨与幸福。我躺在土布被窝里,静听着大人们剥棉花壳,搓玉米粒的声音;母亲还会用尖细的嗓音哼唱几句京腔,有时哼唱的是略带鼻音的评戏,那些,都是我的催眠曲。我更喜欢儿时的冬夜,虽然天寒地冻,但却最温暖人心。父亲在油灯下戴着老花镜,捧着泛着暗黄色的厚厚的书,绘声绘色地将那遥远古老的故事娓娓道来。母亲在炕头做着针线活,我就躺在她身旁,稚气的思绪,随故事情节的起伏跌宕跳动变幻,渐渐地迷迷糊糊进入梦乡。我更怀念儿时收秋的傍晚,落日的余晖里,母亲带我在屋顶上收拾金黄的玉米和鲜红的大枣儿,这时,我喜欢看最后几抹即将隐退的晚霞,喜欢看天际边形态各异的云彩被渲染的缤纷绚丽;袅袅炊烟徐徐升腾,笼罩着小小的村落,逐渐,夜幕四合,我的家乡氤氲朦胧起来。那年代,一排排的人家左邻右舍房子都是一般高,房顶是自然连接着的,母亲和同样在屋顶上忙碌的乡邻们时不时地吆喝着聊几句,胆大的孩子们还可以沿着房顶或墙头子串来串去地追逐;暮色里,劳累了一整天的老牛慢慢悠悠甩着尾巴,“哞儿哞儿”地拉着长调归来,它和主人们终于结束了一整天紧张的劳作。进村的小路上,收工的人们畅快地高声大嗓地说着话,我抻长脖子寻着父亲的身影,期盼着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在那物质与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我们虽说生活得极其清贫,但性格内向善良、品性贤淑的母亲,豁达睿智、勤劳坚强的父亲,总是把日子经营的有滋有味,我们姐妹的生活虽然平淡如水,但自己却觉得拥有着富足充实与圆满。
春秋更替,岁月安详,光阴,它不会因谁的眷恋而停留。二十三年前,父母相继而去,自那一别,我很少再走进那个曾经盈满温暖的院落。我把它托付给邻居照看,尘封的老屋,它自此孤寂地煎熬起来。
时过境迁,荏苒时光任岁月流淌成河, 漫长的人生旅程山重水复,走过路过的都是最寻常的风景。唯有浓缩的乡愁,停泊在我思念的梦境里挥之不去,平日里心心念念的是琐碎与庸常,唯能沉淀下来的是对往事永恒的记忆。老家的灵魂里,凝聚着前辈的智慧与精神,乡思,它最能诠释魂牵梦萦的情怀。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故乡,其实并不遥远,它就在百里之外,扑面而来的是同样的风情,心里拥堵着的却是异样的感受,遥望着老家的方向,心底升起一份珍惜,一份感动,更多的是缅怀与思念,也有许多说不出的怅然与失落。我那暖心的老屋,你是否期待着我再去依偎着你,与你重温曾经的美好与祥和?任大都市高楼林立鳞次栉比,任它再怎样的繁华喧嚣,这林林总总都抑制不了思乡人千丝万缕感怀的释放,那是一种别样情愫的宣泄。

我的老屋,等哪天闲暇之时,我一定再去探望你,哪怕只见你的残垣断壁,只见你烟熏火燎黢黑的土块。我想看看你倒下的躯体旁是否还留有陈年的根虬,是否又滋养出弱小的新绿。如若可能,我将亲亲地触摸它们,呵护它们,祈祷它们再与老屋同甘共苦,有它们的陪伴与滋润,老屋就不会再那么怆凉,我甚至能想象得出晨曦里得以重生的它们,身披万道霞光,托举着晶莹的露珠蓊郁葳蕤的样子。虽物是人非,但我暖暖的老屋,你依然是我永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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