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牛

他有一只玻璃箱，里面装了不少角状的焦黄色东西。

几十年前他入行宰牛的那天，认识他的人都睁大了眼，很不相信的样子，他们知道全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爱牛的了。

十几岁的他，亲人陆续死了，左邻右舍觉得可怜，给他提供吃穿。为了感谢人家，他主动帮他们做家务、看小孩和放牛羊。

他喜欢邻居家的牛，天天将它牵出去吃草。骑在牛背上迎朝阳送日落，是他每天最惬意的时候。他从来没骑过爹的肩膀，这牛就代替爹满足了他的愿望。这牛还如爹一样保护他。

邻居的孩子在山上大叫，他跑过去看见一头膘肥体壮的野猪在追他的伙伴。当野猪扑过来，他挡在伙伴的前面，闭上眼睛，野猪却迟迟没有扑向他，只听见一声重物砸地的响动。是牛及时跑来，它像拥有神力，用牛头一顶，野猪就被它甩出老远。

他将牛救他们的事情讲给邻居听了，邻居觉得这头牛有灵性，又救下了自己的儿子，说今后一定好好待它。这话只说了半年，牛就被人宰了。牛被拴在树上，人用铁锤使劲砸牛头，每砸一下，牛身就剧烈抖动一下，它的四肢向四周倾倒。牛努力想要站稳，望向田野，液体从眼里溢出来。牛又扭头看着他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道别。他知道牛很痛苦很痛苦。

牛倒地的声音震出了他的眼泪，他要冲过去，被几个大人抱着在地上打滚，他声嘶力竭地大叫：“为啥杀牛？为啥杀牛？”

“哎！这牛通人性，确实不该宰了。”有村民惋惜地说。

“这牛老了，又耕了多年田，肉质好，别人出高价我怎就卖不得了？我总不能给牛养老送终吧？”牛的主人委屈地说。后来有人来考察，说这个村各个条件都非常适合养肉牛。没过多久，这村子就成了养牛村。

当他看着一头牛犊子出生，他立刻想到了它将来的命运。是什么驱使他把牛犊子抱走的，他已经说不清楚了，也不记得他和牛犊子走了多远，最后是怎么被抓住的，被关起来的，他当时只有个傻念头，拯救那些牛！

几年后他回到村子，拼命地和别的宰牛师傅抢生意。他每次宰牛前，都要牵着牛在田野里走一圈，然后把牛身上的枷锁全部去掉，给它洗个澡，就如儿子给父亲搓背那样用心。他仿佛能够和牛心灵沟通，他抚摸着牛头，临刑前的牛就变得特别安详，他用锋利的大刀往牛脖子上割下去，牛就安安静静闭上了双眼。在场的人看得目瞪口呆，都在猜想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常常摸着他的玻璃箱想，要是那头救了他命的牛是死在他的手里该多好，它在生命的最后就不会那么痛了。他真是遗憾，在这只玻璃箱里他收藏了每头被他宰杀的牛的一个牛蹄甲，却唯独没有那头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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