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无声细细流

阴雨连续下了一个多月了,天空暗沉沉的。

房檐水如注地流,房檐下一字排开的水桶、搪瓷盆,接满了雨水。溢出的雨水和地上的雨水,混成一股股浑浊的溪流,顺着地势蜿蜒流淌。

园子里的茄子、豆角、辣椒没有了收成,连叶子因为长时间淋雨都开始出现发黑、腐烂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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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霞坐在门背后,手上的针线活也停下了。看着外面的雨,半天叹了一口气:“老天爷,贵贱下不得了……”。

雨雾中,佩穿着蓑衣、拄着拐杖、挑着一担水,蹒跚走进灶房。春霞赶紧起身,接过佩的担子。

“唉!这驴日天……”

“我都说了,不要去担水了,用房檐水将就噶么”。

“那怎么行,房檐水吃了对身体不好。娃们正长身体里。”

“你的身体不是身体么?”春霞嗔怪道。

佩把水往缸里倒,春霞赶紧拿来毛巾替丈夫擦头上的雨水。只听侄子柱焦急地在院子里喊:“二大,不好了!我大腿摔断了!”春霞和佩闻声,伞都顾不得打,赶紧就往侄子家里跑。

那年夏天,整整下了四十多天的雨,庄稼欠收,除了广播里播放洪涝灾害预防通知的声音,便是雨声。人们都没了笑容,村庄死气沉沉。

看着大哥因为去井边挑水摔骨折的腿。佩沉思许久,说了句,我要进城。

村子的井水真是好呀。从佩记事起,就是这口井养活着全村人,石板井沿被井绳磨出的一道道石槽刻录着它的年纪。这是佛耳山下天然的一股泉水,汇集在村后,“湖广填四川”的时候,祖先们路过佛耳山,看到这股龙水,便停下脚步,就地掘出一口井,一代一代繁衍生息下来。

拂晓,井台挑水的人络绎不绝,家家户户都得把自家每天人、畜饮用的水挑够,然后才能出工干活。井里的水下去一大截,让人不禁担心,第二天还有没有水。结果,第二天头个去挑水的人,头往井边一神,就看到又是满满一井清凌凌的水。

村子里的“闲话中心”也是在井台。每天早上挑水的人们相互打着招呼,说着杂七杂八的家长里短,井台热闹极了。谁家媳妇懒得睡到现在还没起来,日子过得都快塌火了、谁家男人一把好手,承包了果园,手里有几块了、谁家小子考上县里一中了、谁家女子寻了个坝里的婆家,婆家自己打得井,不用在咱这干坡坡上担水了……

挑水是个力气活加技术活。人们用扁担勾着桶沉到水里一定深度的时候,摆动几下,水就满了,然后迅速把桶提上来。看起来容易,实际打水却很困难,提上来只有半桶水也就罢了,最害怕的是桶掉到井里,九十年代初,很多人家里只有两只水桶,如果不捞出来,往后吃水可就是大问题了,买,要花钱。借,邻居家也要用。万般小心,然而桶掉井里的事情时常发生,捞桶的时候,大伙活也不干了,围在井边,七嘴八舌,想着法儿帮忙,快的不一会儿就捞出来了,慢的两三天也捞不出来,反而把井水搅的浑浊,家家都做不了饭。这时,人们从开始的热心帮忙变成了抱怨。不知道人群中谁嘀咕了一句:我找师傅打压水井呀!以后不着这祸了!老队长黑着脸:能打井,还轮的到你在这里喊叫?不知道咱这是坡坡?人群沉默了。

是呀!穷八龙、干四郎。说的就是我们这里。除了井水和雨水,干涸的黄坷垃土地有“天晴如刀、下雨如胶”的说法。打压水井,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个夏天,雨水倒是多得泛滥了,吃水却又成了头号难题。短短几天,村里人已经摔伤几个了。云仙太婆,孩子在汉中工作,独居的小脚老太婆提着水罐去打水,雨天路滑,摔倒在井台上,不几天就去世了。桃花家男人心疼家里的牛,别人家都是给牛喝雨水,他偏要去挑水回来给牛煮料,结果摔倒,头磕在桶沿上血流不止,昏死过去,桃花哭天抢地,乱了主意,老队长才派人赶紧送到县医院,现在,大哥又摔骨折了。

佩一阵胡思乱想,心里更是打定了主意,立即动身进城找儿子去。

雨终于停了,久违的太阳也出来了。

这天,井台来了两个“公家人”,拿着几台村民不认识的机器在井边忙活了半天,还把井里的水装了两塑料壶准备要带走。在井边挑水的村民赶紧跑回去向老队长汇报。老队长闻讯赶来,拦住两个人,厉声喝问他们做啥的?井水可事关全村人的生命健康,马虎不得,万一下毒了可不得了,事后,老村长得意地给大家伙谝,虽然现在是和平年代,但是革命警惕心不能丢,大家哈哈大笑。

“公家人”文质彬彬地回答老队长:“我们是县水利局的,接到群众申请报告,说咱村吃水困难,领导派我们实地来测汇一下环境和水量,如果符合国家安装自来水的政策,咱村就可以吃上自来水了。”

“是真的吗?我们要吃上自来水了?”

“是的是的。我们把水样带回去分析一下。如果没有问题,预计冬天大家就不用受冻出来挑水了。”

“是吧是吧!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两位同志!”老队长激动的连连搓手。

深秋,柿子泛红的时候。自来水管就通到了各家家门口。佩进城找儿子的事情也传遍了村庄。原来,佩的儿子在县城工作。佩进城以后,父子两代共产党员彻夜长谈,说着井、说着父老乡亲的困难、说着现在的好政策。天亮了,佩要回村了,临走对儿子说,你现在进了城,坐了办公室,吃上了自来水,别忘记了乡亲们还在为一口水受熬煎。

儿子随即来回奔走打听到水利局,时任水利局的局长听到乡亲们的难处,心情沉重,当下就拍板拨款,及时落实村里吃水问题。

通水的那天,村子里沸腾了,看着水管里流出清澈甘甜的自来水,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局长、两个“公家人“、佩的儿子都回到了村里。老队长握着局长的手,连连道谢。局长说:“不能谢我。这都是我们党的政策好,才能让乡亲们吃上自来水啊!”

在这激动欢乐的时刻。佩一个人背着手、来到已经被水泥石板封起,改造成抽水机房的老井台,默默站了许久……

不远处,村里的学校,有朗朗书声传来:

问渠哪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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