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钱包

奶奶的钱包，是一个老式的手绢。
奶奶一直把那些零零碎碎的钱，包在手绢里。这个习惯一直没改。
奶奶没工资，奶奶是个平常的农村妇女，奶奶一辈子只有些零零碎碎的钱。年轻种地的时候，卖粮的钱，大都在爷爷手里攥着，盖房修屋、买农资、养牲口。奶奶不当家，要花个十块、八块的，就给爷爷要。每次花剩下的，就一块、两块、一毛、五毛地攒着。
包进她的手绢里。

就是攒下的这点零花钱，奶奶也是精打细算，为家里买点油盐，扯块花布做个被面，或者缝个枕套，偶尔给嘴馋的我们买点零嘴儿。而花在自己身上的，倒没几个钱。
后来，爷爷过世，奶奶也老了，种不了地，奶奶手里的钱倒多起来。
养的鸡，鸡蛋奶奶舍不得吃，卖了换钱；房前屋后的几棵枣树结的枣，每年也能卖几个钱。
奶奶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富翁。包钱的手绢越来越厚了。
我们都知道奶奶手里有了钱，总是缠着她，今儿要一块，明儿要两块。奶奶总是给，每次都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摊开她的手绢，好像担心她的钱会长了翅膀飞走了一样。
钱哪会长翅膀飞走，不过就是飞到我们的嘴里，变成了贪嘴的零食。奶奶都知道，但奶奶挺高兴，每次都不拒绝。
十七岁那年，外出上学。奶奶上顿包饺子，下顿烙鸡蛋饼，一个劲儿催我吃。好像要把家里能吃的，都让我吃一个遍，好像他的孙子这一走，便不回来似的。
临走那天早上，奶奶又摊开她的手绢，把里面的几张大票都塞给我。
一叠钱塞到我手里，奶奶的手绢里就只剩下几张零票。我说：“奶奶，你也得花呀，别全都给我。”拿出几张，递还给奶奶。
奶奶又用力地塞了回来，说：“拿着，穷家富路。在外面别舍不得吃、舍不得花。”
她仿佛没别的盼望，不问学习的事，也不说“要好好学习，要争气”之类的话。她好像只担心她的孙子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
不在跟前了，仿佛就有一百个不放心。
再放假回来的时候，奶奶高兴得不行，开心得像个孩子，像迎接皇上一样迎接她的孙子。
或者，在她心里，她的孙子真就是皇上一般的存在。
爸妈知道奶奶给我钱，就说，别要奶奶的钱了，奶奶这么老了，手里能有几个钱。
我说；“恩”
奶奶再给钱的时候，我就说：“有钱，你留着自个儿花。”
奶奶郑重摊开的手绢，钱没塞到我手里，好像还挺失望。
奶奶就盛情地做一桌她能做的所有的好饭，让我吃。
可是，上了车之后，发现书包里还是多了几百块钱。
奶奶趁我吃饭的时候，塞进去的。
这个奶奶，真拿她没办法。
奶奶真没什么钱了，一年也添不了件新衣裳，鸡养不多了，鸡蛋也只够自家吃。枣树都老了，也结不了多少枣。
奶奶手里剩下的钱，也只有大姑、二姑给她的那一百、二百的零花儿。
可奶奶还是舍不得花，一张一张包在她的手绢里攒着。
奶奶偏心，闺女给的零花儿，她不花，然后给她孙子花。姑们知道了，应该生气，或者叹气。
偏心不公平，但这天底的最好的爱，可能都是偏心。
参加工作后，是该孝敬奶奶的时候了，节日回家后，给她买点蛋糕、买点水果，她高兴得不行，好像她孙子给她买的是山珍海味。
奶奶问班上得咋样，我说：“还行，就那样吧。”
奶奶却仿佛听出了什么担心。
临走的时候，看见奶奶又摊开她的手绢，把仅有的几张大票又偷偷地往我包里塞。
我想上去阻拦，又不忍上去阻拦。
奶奶“作完案”，折回里屋，说：“上班挺累的吧，外面混事儿也不容易吧。也别太难为自个儿了，该吃吃，该花花。买房啥的也别太发愁，买不起大的就买小的，买不了市中心的，就买远一点儿的，年轻人多跑点路也不算啥……”
原来，奶奶啥都知道。大概是她听别人聊天了，在外面混事儿的年轻人，也挺不容易的。
临走，我把奶奶放进包里的钱，拿出来，趁奶奶不在，塞到奶奶枕头底下，转身要走，又折回来，从自己钱夹里拿出几张，跟奶奶的钱放到一起。
等我走后，奶奶晚间睡觉的时候，应该就发现了。
只是不知道，奶奶发现了，是会笑，还是会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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