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的命——我看木心的画

接触木心的书应该是15年初的时候,读《素履之往》,一下子就被其中的文采给震撼了。书的设计很朴素,并不厚,作者用词用语之精妙,一股与从前看的书完全不一样的气息。然后,入手《木心作品十二种》。《文学回忆录》正在慢慢地翻着。

初听到“木心”这个名字,就觉得很好听!这个人该是有一颗多么木质般素朴的心,才会给自己取这个名字啊!我喜欢!“木”字用得好,“心”用得甚好!后来,知道“木心”原为“牧心”,那也可以作很好的解释,我们正该去“牧牧心”,让久困的心在辽阔的草原大地上自由驰骋。陈丹青解释,“木心”取自“木铎之心”,佛教用语。自己又去查阅,木铎是铎的一种——古代汉族用以警众的响器。

先读了木心先生的书,然后才知道他是个画家。15年的11月份,木心美术馆在乌镇开放。那段日子,我正在做一个决定,内心的百般思绪,只有自己知道。看着木心的书,无限动容,想着有机会去乌镇散散步,看看木心的画,期待着,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元旦过后,我真的就去了。

 

去乌镇的前一天,天气虽冷,尚好。我们夜宿桐乡的某个宾馆。第二日大早,醒来,推开窗,惊呼:一夜间,大地全白了。老天让我在这样的雪天去看木心,想必也是花了一番心思,记忆深刻。

和朋友一起站在路边等车,对面有两棵“假树”,路旁是一片菜地,菜地边种了一圈竹子,在寒风中顶着厚厚的积雪,与我们相望。

冬日的乌镇,游人并不多。因为我的目的性,进了乌镇西栅,直奔木心美术馆。我是特意来看木心的。想想,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特意为了某个作家而出远门,和当时自身的处境也有关吧,看到一点光芒,就想扑过去瞧瞧,希望那儿有一片光明在等着我。我们之所以会不远千里去拜访作家的故居,即使那儿残败不堪,早已荒无人迹,鲜活的生命曾经生于此,万物不断更迭,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无论如何,万万不可放弃,永远要抱着一线希望。

美术馆前,曲折的桥头,堆了两个雪人,一大一小,应该是他们大清早才堆起的。下雪天的日子,素心的人,真好!我在美术馆外站了一会,拍了几张外景,终于来了,激动吗?还好,我总归是要来的。

 

其实,我并不懂画,真的是外行人,一点美术基础也没有,只是看个热闹。看看这个为艺术而痴的生命,文字之外的大作。

美术馆中,先观了木心的抽象山水画,许多看不懂,一定要看名字,根据画的名字试着去理解画意。山水画,我是欢喜看的,有中国古典文化在里面,试着从先生的文字中去理解他的画,多少明白一点点,感受画中的意境。突然,我好像看出了什么端倪——山在哪里?水在哪里?这是山吗?这是水吗?这是树吗?这是风吗?

冬日,那段日子,越发觉得自己喜欢拍树的枯枝残体——这是生命的力量。没有绿色的树叶,只是枝枝丫丫地伸展。存在于树的体内,顽强不屈的生命,超越了外在的一切形质。不仅仅是“好看”!树站在山的心里,水淌在山的心里,它们是融为一体的,画家将自己生命的力量赋予在画中,为之痴痴。

让我脚步停留时间最长的一幅画是那五块石头,我盯了它许久许久。这是石头,没有山,没有水 ,依然有生命。石头的生命在哪里?绝不仅仅在于外在的坚硬。仔细看,石头里是有纹路、有空间的,可以容纳许多东西。画的布局是极简的,黑白的色彩相互映衬,石立于其间。

禅宗里讲三重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山自始至终都是山,水自始至终都是水,不过因为看山看水之人的体悟不同而变化罢了。不管你有没有看透,那山那水自始至终千年不变。

如果先生知道我这样解读他的画,不知作何想?

生活冷知识的图片

那一次,在木心图书馆只顾着看画了,对他的生平知道大概,也没想要做深入的了解。路过展出他在狱中手稿的那一处,手迹并不很清晰,字体很小,看着眼累,回家看书就好了,快速地扫一遍就算浏览过了。

不久前,和师傅说起琴,师傅一再叮嘱我要听管老的录音,管老的高度是其他琴家难以企及的。管平湖先生的琴艺之高,不偏不倚,有力量而不刚猛,自在而不虚飘。他一生清贫,凄厉坎坷,对生活、生命的感悟自然不同他人。

木心在狱中的生活,必定是极其艰辛的,但是作为艺术家,他一门心思投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为艺术而艺术,活下去无非是一饭一饮即可。“离生活越远,离艺术就越近。”他有自己的艺术,怎么会活不下去呢?我突然想:不知道木心有没有听过古琴?不知他对古琴的声音作何想?钢琴是西方的古典乐器,虽然先生经历过文革,小时候家境应当是还可以的。我现在是极爱木心的文字,也极爱古琴的,几乎在相近的时间开始弹古琴、读木心,以后它们要同时活在我的身上了。

再仔细想想,我并不知道木心的这些画作于他一生中的什么时期,哪些画是在文革之前?哪些是在文革之后?可一个人如果能在艰苦的环境里生活下去,必定和他平常的心境有关的。即便平常不遇着什么大悲大难的事,不需要他用如何巨大的力量去抗争,他的平和之中,自有种痴狂,未必非得经历苦难,才能看出。

近日翻看《文学回忆录》,“艺术家有一种灵智的反刍功能,他凭记忆再度感受从前的印象。这种超时空的感受是艺术家的无穷灵感”。虽然,我不是艺术家,“反刍”这个词我是再熟悉不过了。顿时,自己的心境开朗许多,写作的源泉并不缺的,只是时间与坚守的问题。我们想着从前的日子,而后有所思,这是在积淀,在生成新的东西。

唯有痴心,方能长久。

(注:为木心作的这一篇是早就该写的,当时大雪纷纷,颇有感触,写了首小诗,后来遗落了,也不想重新作一首,许多照片也不见了。拙笔,丢了就丢了吧。我不过是散步散远了,去了乌镇。木心在博物馆,我还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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