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个家

她接到电话那一刻，脸一下子僵住了，握着老人机的手不停地发抖，口里只剩下“恩恩啊啊……”
手里提的菜一下子掉到地上，她急促地捡起来，转身慌慌张张地往菜市场外跑，后面的摊主大声地喊“钱、钱、钱，还没给钱呀……”
她迅速地转身又跑回来，扔下十块钱，转身又跑走了。
“钱、钱、钱，找你钱……”
她的身影已经像风一样消失在转弯曲的路口。
天正下着雪，一场春雪……

跑到学校门口附近的时候，四下里无人，她只看见一辆白色的电动车。
她认的，那是儿媳妇的电动车。
不，应该不能算是儿媳妇了，是玲玲的妈。
儿子，媳妇离婚五年多了。
玲玲现在十岁，上五年级。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早上是爸爸开车送她来的，爸爸放下她，说还要送弟弟去幼儿园，弟弟是爸爸和阿姨生的。
爸爸说，奶奶中午来接你，去奶奶家。
玲玲站在原地，看着爸爸的车急驰而去，精神恍惚一阵，然后转身走进拥堵的人群。
老师8点多打来电话的时候，玲玲的妈妈还在上班的路上，脸也吓绿了。
玲玲没有入校。学校门口的监控证明，玲玲没有进校门。玲玲跑了。
奶奶、爸爸、妈妈都来找孩子了，像无头苍蝇一样慌乱而着急，问路人，看街边门店的监控，都毫无结果，有人建议去公安局，调看路口的监控。
两个小时后，大概看清了玲玲离去的方向，她背着书包，是走向家的方向的。
家，是奶奶家。
可是奶奶家没有。
年前，玲玲在妈妈家待了一段时间，妈妈也挺忙，每天上班，还有个3岁的妹妹，妹妹是妈妈和那个叔叔生的。妈妈上班的时候，玲玲就躲在屋子里写作业，很少出来，除非憋得尿不行了，才跑去上厕所，然后又匆匆跑回屋。妹妹的奶奶看妹妹，一会儿这屋里转，一会儿那屋里转。客厅的茶几上，摆着水果，苹果、香蕉，桔子，桔子是那种小砂糖桔，她最喜欢吃了。
但是她不敢拿，上厕所回来路过的时候，瞅一眼，慌忙收回眼光，跑回屋子。妹妹的奶奶不怎么和她说话。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不看，就好像她不存在。
那天，十点多，跟她说了句“我下楼买菜，你不要乱动，不要开电视。”
听到这样的话，玲玲不害怕，也不烦恼，她反而在心里窃喜。
她听到防盗门关上，然后又用心地听到妹妹和她奶奶下楼的声音，渐渐远了，她这才迅速地像个小兔子一样，跑到茶几前抓了几个小桔子，又像风一样跑回自己的屋。
她迅速地吃了两个，她不敢把桔子皮扔到地上，也不敢扔到垃圾筒去，她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桔子很甜，她还想吃，但她不敢再拿了，拿多了一定会被发现。剩下的那一个，她放到了笔袋里。她想留到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吃。
过年的时候，爸爸来接了玲玲。在妈妈家小心翼翼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玲玲长出了一口气。
年是在奶奶家过的，只有两天，正月初三，爸爸说接玲玲去他那里住两天。
玲玲一开始不怎么愿意去，但爸爸说，叫奶奶歇几天吧。
就这样，玲玲去了爸爸家，心里又憋着气，紧张起来。
她还是在屋里做作业，不轻易出自己的屋。客厅的茶几上，照样摆着过年的水果、糕点、糖块儿、瓜子、花生……
玲玲第一天来的时候，阿姨抓了一把给她，她说不吃、不吃，阿姨就说，你要吃，自己拿。
阿姨没有再问过第二次。
玲玲有一次实在忍不住想吃了，就拿了一根香蕉，先包给了弟弟吃，然后自己挑了一个最小的，吃了。
玲玲特别想讨好弟弟。
有一次吃饭，玲玲把自己碗里的三块排骨，挑了一块最大的夹到了弟弟的碗里。
弟弟正要吃，不料却被阿姨一下子给摁住了筷子，说，你看你弄得这满手的油，吃个饭也不老实，就把弟弟的碗拿走，去了厨房。
阿姨再出来的时候，换了一个新碗，重新给弟弟盛了一碗，又对玲玲说了一句，不用给他夹，你自己吃你的。
后来，玲玲发现，厨房的垃圾筒里，有几块倒掉的排骨……
好不容易开学了。爸爸来送她上学，放到校门口附近就走了，她看着那么多同学的爸爸、妈妈，一起牵着孩子的手，送孩子来上学。他们多数都是等孩子进了校门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天空下着雪，玲玲的心里仿佛也下起了一场雪，漫天的雪花，让她看不清前方的路……
她只有一直往前走，往前走，但那个方向不是家的方向，因为她不知道哪个家才是她真正的家……

玲玲最终是在市区最大的公园被找到的，她背着书包坐在广场的树林里看雪，雪很大，很美……
如果不是她踮起脚来，努力地够松树枝，想把松枝上的雪抖落下来，不小心把手划破了，手指血流如注，吓得她哇哇大哭，她也不会被发现。
玲玲是被一个来公园里做恢复锻炼的老人发现的，老人脑梗，一跛一跛的，他不管刮风、下雨，下雪，都坚持来锻炼，他说，不练，就会彻底废了，他不想那样，不想再给孩子们找麻烦……
老人问了玲玲家长的电话，急忙地打过去。
妈妈问玲玲的手是怎么划破的，玲玲说看着树枝被雪压得太弯了，想帮它把雪弄掉……
妈妈一直红着的眼圈，终于滚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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