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蕉

今夏到了小暑，还温度适宜，我的小花园几日不来，草木萋萋如野。山药、粉豆花、紫苏、莲子草、香丝草、石竹，一窝蜂地窜，再遭雨淋，披头散发，乱糟糟不成样子。只有美人蕉，比平时愈加美了。又生出了数株新美人蕉，好大一簇，摇绿聚翠，端庄秀丽，株株比美。
小雨无声，轻打美人蕉翠叶，大大小小的水珠子，映着美人蕉的绿，一闪一闪，绿晶晶，偶尔小精灵般蹦跳着，从美人蕉翠色的肌肤扑簌簌滑到泥土，一股清凉氤氲，我觉着是从我的眉梢沿着皮肤涓涓入血入骨，无比惬意。
我极喜美人蕉叶。
明代作者唐寅，《美人蕉图》得我心。
大叶偏鸣雨，芳心又展风。
爱他新绿好，上我小庭中。
美人蕉高大秀挺，通体碧翠，圆润饱满，似玉做的，透着股超然的霸气绿。有风，绿裙曼妙，优雅如资历深厚的贵妇。无风，也是有声的，飒爽英姿，层次有致，楚楚动人。嫩叶婉卷，卷着清风，卷着阳光，卷着雨露，翠嫩娇粉。过一夜，则缓缓拆开来，如少女绿裙展开来，轻盈，粉绿。老叶肥硕宽大，碧翠阔展，脉络细密，如美人绿衫绣着的绿花纹，细致又好看。翠叶舞风姿，有种大气阔雄的气派。古人有芭蕉叶上练字的雅事，我看美人蕉叶，也可纵笔疾书大吐心中块垒。逆光中红色或橘色美人蕉叶，透着玉绿的光，叶边泛着迷人的紫光环，华丽而高贵，“似美人春睡起，绛唇翠袖舞东风”。让人觉得夏日不只有炎热，还有植物的清凉，满目苍翠。
美人蕉，别名兰蕉、昙华，一名红蕉。古人亦喜美人蕉，写下不计其数吟诵美人蕉的诗词，皆美得让人心动，以至于我拿不定摘录哪一首。原来美人蕉也是出名的植物，且古老而诗情。不仅花蜜养颜养生，根块（食用美人蕉）含大量淀粉，可加工美食。越了解它，它越卓越，值得喜爱。
我的美人蕉，是几年前邻居要来的一棵，地栽，已繁殖大群，绿裙翩翩，似个小森林。开橘色花，远观纯朴自然不太显眼，掐一朵，边吮蜜汁，恍然被惊艳，花瓣质感细嫩滑凉。躺白瓷碟待食，色彩艳而生媚，诱人。

记得儿时村子里见不到美人蕉，是大叔从县城带来一泥糊糊的根块，在我和堂姐好奇的目光中埋入泥土。几日便从泥土里钻出紫芽尖，很快抽绿叶，发侧芽，速长玉立亭亭，气质与众不同。不觉抽葶开红花，其花瓣尖，韵若莲，甚美。色红若丹，深红照眼，只有美人蕉大红大绿相配不俗，经典，夏开至秋犹芳。记不清如何发现美人蕉晓生甘露，其甜如蜜。大叔在城里工作，我们常避开大婶偷摘花，去掉花萼入口吮吸花蜜，其实大婶看到我们摘花，也不叫嚷的，大婶好脾气，只要我们不弄坏花枝。只丝丝的清甜，却沁甜了整个童年时光。那时，大叔从县城带到村庄很多植物，我的童年有了更多的乐趣与美好。如今，那些植物成了我记录文字的源泉。
后来读高中，认识了黄花美人蕉。那时借住在校教书亲戚的宿舍，宿舍住四人，我和堂妹，还有两个高三生。宿舍门前是花园，满园花开锦绣，出尘脱俗的黄花美人蕉极惹眼，娇滴妩媚，风情万种。课余我和堂妹常溜达花园，两位高三生学习忙碌，常蜗宿舍谈论吃喝养生以及学习。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瘦，扎马尾辫。矮的胖，短发。她们每天早起，先喝一杯白开水，生活规律而严肃。她们不用塑料与铝制饭盒，用化学反应跟我说塑制品与铝制品的危害性，我这耳听那耳出，从不在意。我们这样同住一屋，到了次年，临近高考，她们反而轻松自在，也常溜花园，采了黄色美人蕉花朵，折了瓣，蒙贴于照片，夹书本。数日打开，俩少女欢呼雀跃，照片送到我眼前炫耀：“看看朦朦胧胧，多美啊！”只见黑白照片，青春的影子拢着层薄纱，若雾萦山花，朦胧美，难以言说。逼窄的宿舍，变得活跃生动起来。从此，我也学着采几瓣美人蕉贴照片，沉闷的高中生活，有了一抹温软的色彩。
前不久，清晨散步水畔，东天朝霞正燃，霞光似纱披在草木身，草尖夜露浓稠，丛丛粉色美人蕉临水照花，朝阳下发光，仿佛油画，美不胜收。细细端，又一品种美人蕉，比我原来熟悉的娇小些。粉红花瓣滚着稠密的细水珠，清美灵动，若浴后罩着白纱裙的少女，冰清玉洁，豆蔻年华。
我的记忆也跟着回到了村庄，校园，……

乡愁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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