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甜蜜的乡愁

小区门口,有彪悍的男子卖小枣,围了一圈人,都伸手吧啦着,无人买,男子抓起来让顾客尝:“这枣子小,可甜喽,叫铃枣。”
“铃枣”,我像听到童年伙伴的名字,亲切,熟悉,带来暖暖的深情。我不顾一切地挤过人群,走进托着枣子的三轮车,似急切地见久违的故友。
满满的两大筐枣子,圆而小,俏若龙眼,红的,青的,白里透红的,青里泛白的,半青半红的,花花绿绿,色泽丰富,极鲜灵。看起来,很好吃。男子见我目光盯着枣子出神,抓了两三个塞给我:“别看枣子小,可甜啦!”
铃枣我太熟悉了,当然不用尝,便知这小铃枣又脆又甜。
枣,也算得上是我故乡村庄的特产。
枣,产于我国,历史悠久,是最传统最民间的水果,药膳两用之佳无人不晓。品种繁多,翻开资料,一大串品种让人眼花缭乱,像久负盛名的金丝小枣、新疆红枣、蛤蟆枣、月光脆、沙糖枣等,而这些枣哪怕是国色天香,也难让我生出对“小铃枣”的那种亲昵与惊喜。我童年的村庄生长着铃枣,马枣,酸枣。枣树虽不是故乡种植的主要农产物,只以可有可无的状态生存,红枣仅是孩子巴望的零食。枣树生性泼辣,耐贫瘠,耐干旱,耐严寒,倒也生得随处都是。田间地头,屋角庭院,盐碱荒地,甚至墙缝,石头缝,都有它傲骨的影子。

记得我家有三株枣树,屋后一棵酸枣树,堂屋檐下一棵马枣树,大门外侧一棵铃枣树。
铃枣树最年轻,是不知不觉,从草垛里钻出刺辣辣的枝,无人在意,父亲瞥过一眼,吩咐母亲找刀砍了,母亲忙着喂猪,就把这事忘记了。直到某年的初夏,大门外时时挤进来甜蜜的枣花香,我才注意那棵自生的小枣树,分枝如伞,依着斑驳的泥坯墙头,碎花点点,枝叶盈翠,香气如桂,像邻家的小姑姑,素衣裹着曼妙的身材,朴素而含蓄,美,不动声色。风是从村外的田野吹来,款款地吻着小枣树一身的馨香碧翠,吻着吻着,翠绿的叶下羞答答地做了青果。邻家的小姑姑坐在她家院子里的枣树下,做嫁妆,偶尔,抬眼望望枣枝,清眸,顾盼生辉,她腮边几粒小雀斑也好看生动起来。
风吹着,雨露沐着,阳光照着,小枣儿泛白了,吃起来有甜意了。原来我家大门外的枣子是铃枣,与邻家小姑姑家一样的品种,我实现了自家有棵铃枣树的愿望。铃枣,脆而甜,汁盈肉细,口感好。我曾多么渴望邻家小姑姑的铃枣啊。她家的铃枣树,株壮多枣,龄久历深。小姑姑她娘我叫大奶,有两宝,这棵上了岁数的铃枣树与青春的小姑姑。其实枣树在我们村不稀罕,大人们从不把枣树视为多重要的产物,枣熟时,随便孩子们打食。而大奶奶家的铃枣,谁也别想碰到。
从枣色发白时,大奶奶绿森着老脸,静坐堂屋门口,稳如钟,看着她的枣儿。小姑姑坐在枣树下,不停地做针线活,纳鞋底,捻线,缝衣裳……隔夜秋风吹,枣儿红了,若小姑姑腮边的霞,暖暖的,喜洋洋的,羞答答的,鲜艳夺目。于是,听到她家噼里啪啦打枣声,小孩子围着小姑姑家,舔着嘴,巴巴地看着,没人敢去捡。
枣子一气打够了,成色好的,小姑姑挑着到集市卖,有虫眼,歪瘪的,随便哪家小孩子去吃。树梢上的枣子是不打的,红艳艳地高挂着,专留给鸟儿啄食,我以为这是不苟言笑的大奶奶在传递着善良。

小编杂谈的图片 第1张
白露过了,树梢上还盯着几颗红枣,红艳艳的,跟小姑姑的嫁衣那样红,依依不舍离枝。枣叶枯黄了,瑟瑟飘零,灰色的树杆毕露,树纹如丘壑,像沧桑的老人。小姑姑的花轿走到老枣树下,无数枣叶飘落,我听到了小姑姑嘤嘤啜泣声,大奶奶,从堂屋蹒跚追着花轿,捧着几颗红枣:“红枣,红枣,可不能忘记装被子里……”
我家的那棵铃枣树,每每父亲要砍时,总有长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留你家大姑娘卖枣钱,置办嫁妆!”
最终那棵铃枣树因翻新院落,被父亲砍了。我没能够像邻家小姑姑那样,温柔地守着一棵枣树,等待着一季又一季的红枣,一点点地添办自己喜爱的嫁妆,细致,耐心,煎熬,等待,又充满了甜蜜。我觉得那时虽贫穷,却可以守着一棵枣树,传统地缝制嫁衣,寄托无限的向往,多么纯美。

而堂屋檐下的马枣树,比那棵铃枣树,老成持重。树冠伟岸,高耸,从北屋与东屋狭窄的巷缝中挺立到屋脊,英姿飒爽。
马枣树,就立在堂屋门旁,它四季的变化,我一清二楚。
春来时,各种花草争着吐绿抽芽,枣树却长得格外小心,静悄悄、漫不经心地抽芽吐绿。到了夏初,才开出米粒状的小花朵,细细碎碎长不大的小黄花,带着乡野的气息,朴素而含蓄。这时,我坐在堂屋门口写作业,枣花的香气萦绕,像新鲜的奶油蛋糕,甜蜜的,浪漫的。我会看着檐下伸过来的花枝发愣,细端,沉浸于无限的美中。花,鹅黄色,小巧,精致,一窝蜂拥挤,聚集,密密匝匝挤满分枝,有一股子排山倒海的气势。
这么美的小枣花,我该如何描述出来,无数次苦恼着,寻不到合适的语言表达枣花的香美。一缕清风,从大门外的田野吹来,枣花落满书页,如同落下清美的辞令。吹来了苏轼的诗境:“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及金代李俊民的“东邻西舍两三家,簌簌墙头落枣花”。枣花的清新可爱,村野的质朴自然,如此生动逼真,从那时起,我便深深地被一些细小的美感动着。我不止一次,在枣树下,感叹“美”这神密的东西,用稚嫩的文笔描写枣花的样子,只可惜那些文字没能保留下来。是枣花启蒙我最初对乡村植物的爱,感受乡村植物的美,一直没有改变。
我对枣花激情燃烧的爱慕之情还在有增无减,一不留神粒粒青马枣妞儿,缀弯了细枣枝,果多得无法形容。待到青枣长成个,像个青衣少年时,马枣树自身疏果,有的果非常悲壮地离开大树母亲,牺牲自己,保护留枝的果充分地吸收营养,修成正果。
马枣,个大,圆锥形,口感微绵,汁少欠甜,不如铃枣好吃。但适合清水煮熟吃,醇香软绵,肉质丰厚,弥着丝丝陈香,像尘封的干果,自有一番风味。母亲喜欢用马枣熬粥,做馒头馅,或者晒干泡水饮。
后来这棵马枣树,因翻盖堂屋阔建,被父亲砍了。枣树生长缓慢,木粗砺清香,是佳木,做了房屋的梁头。没有了门前的马枣树,从此,我写作业时,少了一份诗意。

小编杂谈的图片 第2张

要数酸枣儿最好吃啦,我所说的酸枣并非是大家熟悉的野酸枣,只是比铃枣,马枣多了酸味,比较而言称之酸枣。有梨的清甜,有苹果的酸爽,有枣的脆嫩,有雪莲的酥脆。酸枣树生在屋后各种蒿稞里,树冠遒劲,斜着身子,枝衩稀疏,像个孤独的老妪。屋后很荒,无人注意它的存在。我独自享受了,我与这棵酸枣树的亲密。我常在它的花香里,隐在蒿稞里,扮家家,捡来碎砖碎瓦片,盖小房子,乐此不倦。枣子成熟季,伙伴们四处打枣,而我安静地藏在草稞,玩我的破砖破瓦,偶尔抬头盯着高大的酸枣树梢,看着熟裂口的酸枣,舔舔唇。有鸟儿到枝头,啄酸枣,酸枣枝晃晃悠悠,啪啪,酸枣掉下来,落在草丛,肥胖鲜朗,裂开水灵灵的自然伤口,似乎是枣子的身体承受不住再多的酸甜,喷薄而出。无人发现或是看不上这棵酸枣树,它太苍老了,叶疏果稀,一点不起眼,它的味道却是枣中出类拔萃的美味。无论多少年,回味酸枣的滋味,它的酸,它的甜,它的野,它的真,它的美,不会因岁月流逝而淡忘,也再无味道可代替。
我多么庆幸,儿时那一段孤僻安静的独处岁月,是我与植物最亲密接触的时光,带给我永远的美与妙。
此刻,在白露,故乡红枣最鲜甜时,街头遇见老乡壮汉卖小铃枣,天蓝,云白,乡愁是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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