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蓝花衫

村里人都笑话蒋丽华,因为她娘死的时候,蒋丽华一滴眼泪都没掉,反而跟个唱戏的似的抖了抖孝衣袖子蹲在她娘旁边,唠唠叨叨地唠些家常。村里人都觉得傻子就是傻子,娘死了都不知道哭了。
蒋丽华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她喜欢和娘说话,她平时就这样和娘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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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饭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拾掇屋子的时候,蒋丽华就和娘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屋子小,蒋丽华嗓门大,她一说话,屋子里全是她的声儿,娘却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静地听着。因为娘耳背,听话听不好。有时候抽冷子说一句,娘儿俩也是各说各的,谁跟谁也不挨着。
晚上等都拾掇利索,蒋丽华就端一盆子水,蹲在娘旁边给她洗脚,一边洗一边和娘说说话。把自己遇到的、好笑的、想不明白的事,都跟娘说说,就像小时候那样。
但娘老了、聋了,听不好,也听不明白,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知道的道理一句一句讲给蒋丽华听。蒋丽华就自己说一段,看看娘,自己捋吧捋吧,把娘曾经给她讲过的道理想一想,再说下一段。等跟娘说完,事儿也捋吧的差不离了。蒋丽华就看着娘乐。
娘也看着蒋丽华乐,伸出鸡爪子一样的手,搓搓她的衣裳,摸摸她的头发。娘说:“俺闺女今儿穿得真俊。”蒋丽华就知道了,娘愿意她穿好看点。在娘的心里,蒋丽华一直是顶顶漂亮的姑娘,虽然蒋丽华因为小时候烧坏了脑子,反应总比别人慢半拍,但是在娘眼里,慢慢说话的蒋丽华比旁的孩子安稳。
娘没的时候,蒋丽华蹲在娘旁边,就不再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她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到嗓子说不出话来。蒋丽华没空哭,她得赶紧着,把后半辈子的话都说完。
把娘发送到地里的时候,蒋丽华也没哭,她坚持走在棺材旁边,一步一步紧跟着,嘴里嘟嘟囔囔个没完。村里人都说,蒋丽华疯了。
蒋丽华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她只觉得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的跟娘说话的时候就快要到头了,她得赶紧说。
蒋丽华跟着人往回走的时候,也没哭,她茫然地看看周围的人,低下头不再说话了。村里人说,现在才想起难受来,早干嘛去了!傻子就是傻子,娘死了都不知道哭,让人家笑话。
蒋丽华谁也没搭理,自己回了家,走到角门洞子底下,搓了搓手,拍拍身上,扯扯衣裳,抓了抓头发,又使劲抹了两下脸,推门进了屋。
进门的时候,蒋丽华嗓子堵得很,使劲咳了一声。那一刻,蒋丽华从来没觉得自己和娘住了半辈子的老屋,原来这么大,这么空,咳嗽一下都有回声。
天黑了,该吃饭了。蒋丽华拎出盆子来做饭,前几天从屋后头摘下来的豆角、黄瓜都蔫巴了,豆腐发出酸味,鸡蛋不知道啥时候被压碎了,一股子臭气散出来,蒋丽华扔下盆子,蹲在地上干呕。
饭是做不成了,也不单是这一顿做不成,娘最后一顿说想吃鸡蛋豆角包子、拍黄瓜也没做成。
蒋丽华转身回了东屋,东屋里也乱糟糟的,到处都是纸屑。炕上娘的被窝都被拉走烧了,柜子里头娘的衣裳也都被拉去烧了,只剩下蒋丽华自己的衣裳可怜巴巴地蹲在角落里。剩下的半边柜子里,是村里人送来的烧纸,高高的一摞,比蒋丽华的衣服堆得还高。
蒋丽华记得有人凑到她耳朵边大声说:“这纸不能扔,也不能一气全烧了,每回上坟给你娘烧点,可放好了,得烧三年!”
蒋丽华在柜子里翻了翻,终于翻到娘的一件衣裳。其实也不是娘的,是蒋丽华自己的,一件白底蓝色小碎花的汗衫子。因为娘很喜欢,俩人身量又差不多,蒋丽华经常给娘穿。蒋丽华突然后悔起来,没给娘预到棺里带走。她把头埋进汗衫子里,闻了一回又一回,只闻到一股子洗洁精味儿,那味儿把娘的味道驱赶的一丝儿也没有了。蒋丽华抱着汗衫子颓然地坐到炕上。
蒋丽华坐了一会儿,拿起那把和娘用了好多年的木头炕笤帚把炕扫干净,又把那件白底蓝色小碎花的汗衫子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地扣到身上,躺到娘往常躺的地方躺下,和娘的姿势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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