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打开抽屉，无意中看到了两年前写的小便签，回忆汹涌而来。

便签内容是一份为期一周的游玩规划：第一天，京杭运河（水上公交）、拱宸桥、西溪湿地；第二天：西湖、雷峰塔；第三天，龙井村、九溪十八涧；第四天，上海外滩；第五天，嵊泗；第六天，苏州园林、寒山寺；第七天，太湖。

那时候，我才来杭州两年，其实熟悉的地方并不多，你终于答应我来杭州玩了，我便迫不及待的拟定了这份出游大纲。知道你的时间其实并不那么自由，但是来一趟不容易，可能也不会有第二次了，我想着哪怕只给我一周时间，一周就好，哪怕我们时间安排的紧一点，辛苦一点，我也想带你去这些地方走一走。

你是一个豁达开朗的人，乐山乐水，喜欢寻访不同的历史文化，人文风情。你走过张骞墓、寒窑、乾陵、华阳、两角山、龙头山、青木川、恩阳古镇、蜀河古镇、双河口古镇、石泉中坝大峡谷，周恩来旧居……这么多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地方我都未曾同行，所以真的很珍惜你要来杭州的日子。

我想你也一定想感受京杭运河的气势、体验水上公交的乐趣、揭开雷峰塔的面纱、走过九溪十八涧山水，我想带你一起乘西湖的船、品龙井村的茶、吹拱宸桥上的风，我们一起去上海看人潮涌动，登上东方明珠欣赏外滩夜景，去嵊泗看那被植物覆盖的无人村落，感受大自然的惊人力量，去看温婉的苏州园林建筑，去品读寒山寺外满墙的诗文，去太湖中心的西山风景区骑行……

你说你怕冷，想等来年西湖荷花开风景最好的时候过来玩，你说你坐过火车高铁就是没坐过飞机，想体验一下，我说我回去接你。每天翘首以盼，可是后来花开两载，你都没有来。

手机里还有你跟我发的语音，告诉我你已经到机场了，在出口等我；那一天你接到我之后，我们还一起煮了火锅，你说带我去华阳景区玩，我依旧说下次有时间再去；我们路过一个小地摊，其中有个盘子你说大小和形状正好用来养你的宝贝太古石，我说那买下来，你说改天再买；看到有人在卖菊花，你觉得其中部分品种很好看，但是端起来又放下，你说你以前专门养过一段时间花卉，还跟摊主聊了许久菊花品种分类和养护，人家夸你很厉害；那天晚上，你悠闲地拉着二胡，我轻声哼唱；后来我走的时候，依旧是你送我到机场，我们约好来年坐飞机来杭州，你兴奋的像个孩子，眼里星光闪烁。你也一定无数次因为幻想过来游玩的场景而有些失眠吧，我也是。

可是我没有想到，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半月之后，你意外从楼梯跌倒，任凭我们做了多少努力也没能留得住你，在两年前我生日的第二天你离开了，未曾醒来祝我长大一岁。

有你的那25年里，我骑过你的脖子，你乐的带着我到处跑，我们一起上山采兰花，将兰花插在家里香味经久不散，摘的樱桃多的吃到吐，吃了采来的蘑菇也梦幻过，将衣服脱下来袖口扎紧装满野生猕猴桃，踩过板栗刺，也被你敲下来的核桃打到过头，被螃蟹夹过手，被牛蛙吓过屁股蹲，你上山下水，无所不能，我们的欢笑盖过林间的蝉鸣。

你是我的外公，也是我的老师。

你的一生，几乎都在讲台上，除了家人之间的假期春节的团聚，你更多的时间都在校园里度过。小学任教到退休后又去特殊学校返聘，你的耐心和热情也都献给了园丁事业。我看到你曾写过一段话：

执教鞭，三尺讲台，勤勉耕耘。

忆当年，风华正茂，几多春秋。

六十余载，五十教龄成永久。

敬教业，孜孜不倦，敢懈怠？

慧幼童，循循善诱，窍安在？

爱岗敬业人本道，安贫乐道心皎洁。

博爱心，波涛滚滚，滴水汇。

展未来，人才济济，心方卸。

我想，这应该是你内心的真实写照吧。

你教过我语文，也教过我音乐，还教过我体育。语文课上你神采飞扬，我们听得津津有味；音乐课上你弹你的老木钢琴，我们集体合唱；体育课上你教我们跳竹竿，欢笑声夹杂着没赶上节奏被夹到脚踝的尖叫声；你教我吹葫芦丝，然后坐在我旁边拉小提琴。

全校春游，大家欢声笑语举着彩旗浩浩荡荡的向目的地行进，你说我有腿疼的老毛病，不能走那么远，然后用摩托载着我扬尘而去，在目的地吃着你给我买的零食等大部队；自习课你突然在门口喊我出去一下，因为你觉得我穿的鞋子太单薄了，拉我去街上给我买了一双小棉鞋；四年级的时候，你是我的班主任，虽然对我很严厉，我却很自豪，甚至在班长喊“起立，老师好”的时候，偷偷地喊过“外公好”……

时光飞逝，随着我长大，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从小学每天都能见到，到初中每周末才能见，到高中每个月见一次，到大学寒暑假才能见面，到工作后只有过年才能见面。我时常后悔自己总想年少闯荡，离家这么远，错过了太多与你同行的日子，总以为时间还有很多，可是真的未必明天，就有以后。

你喜欢写作，在本地的公众号上发表过诸多文章，发表之前你有时会发给我让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哪里可以修改完善一下的地方，你是我的老师，但是却让我帮你校正文章，也正是这样，我才知道了那么多的传说、传承、习俗、趣事；你每次喝酒之后都会给我打电话，问我吃饭没有，冷不冷，说我多么多么优秀是你的骄傲，你跟别人超级自豪的说：我的外孙女，那可是工程师呢！我太较真，跟你说目前只是助理工程师，还没有工程师职称呢，但是并不影响你下次继续跟人夸我。今年，我评下来工程师职称了，可是再也没人到处炫耀说，我这个外孙女啊，可厉害了，可是工程师呢！

每次你过生日，我打电话祝你生日快乐你都说我没回去，我说过几年就回去年年陪你过生日，可是就像你说来杭州一样，我们都失了约。现在你自由了，你一定随着清晨的风，天上的云，林间的鸟去到每一个你想去的地方了吧，也包括我计划陪你去的那些地方吗？

今年4月，你的重外孙出生了。他的名字我想你肯定也喜欢，可惜他没有福气，不能被你抱在怀里，不能聆听你的谆谆教诲，也不能跟你学习乐器，体验不到我曾享受的乐趣，只能以后对着你的照片叫外曾祖父，你也，遗憾吗。

时隔两年，我依旧觉得一切都不真实，我时常梦到你，我们一如既往地在一起玩一起吃，从未感觉到你离开。这不是麻痹，是铭记。

《寻梦环游记》告诉我，离开并不是真正的结束，遗忘才是，所以你其实一直都在。

感恩遇见你，能做你的朋友、学生、外孙女，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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