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我过得还可以

过了年，回娘家。
妈又像往年一样准备了一大桌子，尽管每年都说，没必要整这么多，也就是吃几口的事。可是，妈还是固执地照旧不变。
这份固执，让人心里暖暖的，不管这一年受了多少累，受了多少委屈，扛了哪些事儿，咽了哪些眼泪，一回到妈这里，一切好像都风轻云淡了。
可就是妈这一桌固执的丰盛，细思起来，也是心疼的。每一个姑娘，自从出嫁的那一天，“我家”就变成了“娘家”。这不只是一个符号的改变，而是另一种人生。尽管每一个当妈的都期望自己的闺女嫁一个好人家，可是多数的还是最终嫁了自己想嫁的那个人。妈眼里那些好人家的标准，最后只要是闺女愿意的，就是好人家。闺女嫁人时心里的好人家，就成了妈心里的好人家，只有这一个理由就够了，因为那是女儿自己选的，因为爱情也好，因为别的也好。当妈的，只有一切自求心安，并默默地为她祈祷。因为妈作为一个女人过了大半辈子了，她更懂得一个女人的一生。
妈说，吃这个，吃那个，再吃一口这个，吃，吃，吃，妈不知何时变得这么啰嗦，比小时候还啰嗦，只是啰嗦和啰嗦不一样，小时候，可能还因为挑食，被妈凶过，可是现在的啰嗦一声一声透着客气，透着惦念，透着心疼，好像她闺女多吃一口，她闺女受的那些委屈、受得劳累，那些烦愁，就能多减轻一点。妈老了，白头发像顶了一头的霜，再不是那个忙里忙外，风风火火的妈了，妈心里寻思着能为闺女做的可能也只有这么多了。可是一丝一粒，已是妈能拿出的全部。

妈也一直是拿出她的全部，而毫无保留。
妈不是女强人，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坚强，妈就是那么一个普通的女人，妈也常流眼泪，小时候，发烧不退，妈急哭出了眼泪；送幼儿园，你不愿意留下，抱着妈的腿号淘，妈由你闹了一会儿，最后老师带走了你，妈才转身离开，你可能还在幼儿园里哭闹，而妈在院墙外听着你哭声，可能也悄悄地流了眼泪，横下心去上班，到了班上眼圈可能还是红的。
你在学校里受了老师的训，或者跟同学有摩擦，妈虽然先是说你不对，告诉你要懂事，可是最后妈还是抱了你，妈是叫你懂得要慢慢学着做个大人，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妈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你自己得长点脑子。
你考了个好成绩，或者拿回个别的奖状，你妈脸上的笑那么自信、那么自豪，像是盛开的阳光。那是当妈的最大的骄傲，为你花了多少钱，操了多少心，都觉得值了。
离家去上学，先是几十里，然后是几百里，再然后是几千里，你总是希望走得越远越好，而妈也可能是这么想的，因为她希望自己的闺女有出息，或将来有一个好归宿，可是每一个妈又希望女儿能永远留在身边，因为天下没有一个人比妈更疼她的闺女。妈就是这么矛盾的，也是永远这么充满希望的。
这世间什么都是可以改变，唯有那个妈永远都不会改变。
出嫁的那天，妈也哭了，只可能是没当着你的面，之前可能也因为你不想嫁人，不想找对象，或者找不着合适的对象，跟你急过，可是你一旦出嫁，妈心里就像剜走了一块肉，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长大了，又一次像是被剜肉，哪一个妈会不心疼，会不流泪。你嫁人的那天，可能是妈一生里最长的一天，你嫁人的那一夜，可能就是妈怎么也睡不着的一夜。
天下没心没肺的妈可能多了，可能天下没有一个妈在女儿出嫁的那一天闭眼就着，一觉睡到大天亮。只是你妈没告诉你。
你的新日子，妈不想给你添愁烦。
妈还是那个妈，在家里雷打不动的做一日三餐，洗衣服，打扫卫生，收拾收拾那。可能当舀饭时，还是习惯地舀了那些碗，到最后才发现多舀了一碗；可能妈心里空落落的，收拾这收拾那，翻出你穿的衣服时，那些你只是一时觉得好看，结果没穿几天，就扔进衣橱的各样衣服，你上学时穿过的校服，你“六一”儿童节表演节目穿过的演出服，断了一条裙带的公主裙，掉了蝴蝶结的发卡，变了色的凉鞋，妈妈都竟然都一样一样翻出来，也翻出了那么多的岁岁月月，每一寸时光都仿佛还在昨天。
妈一会儿笑了，妈一会儿泪落了，最后叹一口气，闺女大了，闺女大了……
女大不中留。可是每一个妈都不希望女儿重复自己的一生，妈知道一个女人要想得到一辈子的幸福，太不容易了。
你的事，妈可能不全知道，可是妈可能多半都能猜得到，可是妈不能再去守着你了，所以，只有当你回来的时候，妈就是让你吃这呀，吃那呀，你混得富，妈不给你伸手要钱，你混得不好，妈可能还往你兜里塞几百……
其实，太多时候都不必了，因为女儿长大了，女儿也当妈了，当了妈的女人为了孩子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好像也没有咽不下的委屈。女儿不再是小孩子了。
所以，妈，别担心，其实我过得还可以。
还可以……
妈，你老了，女儿也大了，不必为女儿那么担心了。
妈，你老了。妈，你还记得你哄我睡唱的儿歌吗，妈，你还记得给我梳过的小辫子吗，妈，那时候你真年轻。妈，虽然你现在不给我唱儿歌了，但是妈当你孤独的时候可以在心里哼唱哼唱，我还是你怀里那个小囡囡。
妈，别担心，其实我过得还可以。我大了，要扛起来的事我会扛起来，能咽下的委屈我也会咽下……
妈，别担心，别担心，别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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