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莲”

“莲”在故乡人们的心中的意义是很美好的,有漂亮、美丽、圣洁的意思;有珍稀、宝贵的意思;还有怜爱、疼惜的意思,因此“莲”用在花草的名字里以示其名贵,用在人名里以示此人的姣好和家人的爱怜、更期待能得到更多人的爱与疼惜。

2018年农历七月十五,是我爷爷的“三周年纪念日”,亲朋备至,沉浸一种悲痛的愉悦中或者说是愉悦的悲痛中。爷爷九十而终,无疾无恙,村人都感叹说“不知道这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能这样安然地“走”?!”于是,我们这些孝子贤孙心头的悲痛就消失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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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事”(就是祭奠仪式的整个过程,按乡俗,这是主家的大事情,需要费很大的心神又要耗费财力物力,并且需要村人帮忙一起很好地筹划、准备、迎接和操持,都希望能不出岔子、顺利地度过事情,故名。)整个过程依然延续家乡当地的风俗习惯,当然尽量节俭不铺排,响应社会新号召,“事情”过得很顺利。

过完“事”的第二天中午,我用扫帚打扫屋院内的烟头纸屑等垃圾的时候,无意间在屋檐下的一丛矮竹的根脚发现了一朵淡粉色的花,并不打眼,但我心头还是一惊,多年前的某个印象似乎突然一下子在眼前清晰起来,我惊奇地快要喊出来了:“难道是它?不会吧?多少年都没看见它了!应该早都死了吧?怎么可能是它呢?”心头一瞬间泛起一连串的疑问。我双手拨开竹丛,没看一片跟这朵花有关的叶子,于是我在心里确信地说:就是它——“落叶莲”。很有点久违故友的感觉,一股暖流顿时袭遍全身。没等我扭头问家人,站在门口的父亲就说:“这就是咱家原来后院那一窝“落叶莲”,二十多年了!”语气里包含了两层意思:感叹“落叶莲”生命力的顽强;感叹时间流逝之飞快。父亲接着说:十年前,咱家建造新房屋的时候,那时候你爷爷还在世,新建房屋占地的原因,后院的所有花木都被挪移到前院了,最后剩下那一窝“落叶莲”想放弃不要了,你爷爷说,挪移那么一小窝花费不了多少事,兴许还能活,挺好看个花儿,开了也是个景儿。就这样“落叶莲”被父亲挪移到一个不起眼不碍事的地方,春去秋来,这么多年了,竟然每每可以给这个农家院增添一绺不大不小的景儿。

儿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落叶莲”花儿,很是惊奇这种奇特的生命现象。于是,便把这一见识作为自己的特殊“财富”向小伙伴们炫耀。
这个带有欣赏和疼惜的名字是爷爷告诉我的,也是爷爷为它取的。算起来,它在我们家已经生长了二十多快三十年了。“落叶莲”是我见过的生长习性最奇特的一种植物。当春天温润如煦的阳光抚慰寒冷了一冬的大地的时候,各种各样的花草都从刚刚解冻后愈发酥软的泥土里盎盎然探出头脸,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阳光、露珠的馨香。即便是在这样美好的时节,你还根本看不到它的影子,它根本不屑与万物争春,只是把自己的灵魂深深地潜藏在大地的深处。

五月,当已显炙烤的空气燠蒸整个大地,它从烘烤如龟甲的泥土中坚强地刺出如箭般尖利的、又饱蘸着生命浆液的、碧绿得如一团火焰般鲜耀的芽苗来,难道它积蓄了整个一冬天的力量就是为了和即将来临的酷暑做一次彻底的抗争?所有的花木都是在这个时候争奇斗艳,蜂萦蝶绕,它却只一丛碧绿,悄悄地藏在姹紫嫣红的后面,犹如炎热天气里的一泓清泉,翠得诱人,却甘愿被掩藏在大山深壑之间。比君子兰稍窄的叶片呈扇形向两边自然伸展、曲度自然舒适如弓,叶脉清晰流畅输送生命强劲的汁液。大概两个月之后,当空气开始燃烧的时候,你会发现在不经意的一夜之间,它所有的叶片都开始变黄、枯萎,最后完全焦干。你认为它经受不住七月伏天的炙烤,终于枯败了。你会因为它的突然枯败而情绪低落甚至沮丧,最后你甚至放弃了它,遗忘了它。就在你将要放弃、将要遗忘的时候,在那散乱枯黄焦干的败叶之下,婷婷地长出一根碧绿笔直、棱角清晰分明的苔儿,透出一股生命固有的倔强和柔韧。当然这个过程大多数情况下是不被人发现的,完全是在一种悄无声息的状态下发生的。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一朵状如绣球般的粉红色花朵莹莹地开放在那里,散发出一缕一缕淡淡的清香,这时候,你才发现它并没有枯败、焦干、死去。在被遗忘的角落,它只是将生命转化了一种存在形式,以另一种更具高贵、更具尊严、更值得赞叹的姿态存在并呈现出来,给出你一个超乎寻常的美丽。这时候你才会惊讶生命会如此神奇如此清雅如此坚韧如此惊艳。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一株花,实实地为这样的生命现象所震惊,我不禁问爷爷:“这花叫啥名字?”爷爷说:“我叫它“落叶莲”!”从那一刻开始,这个名字就一直刻在了我的心里。一株花,拼尽了自己的全部生命,没有枝干,最后连叶子也不要了,仅仅为了那短暂的孤零零的灿烂,仅仅为了向世间散发那一缕淡淡的清香,并且,这种花不是每年都会长出来,你就会认为它死了,再也不会长出来了,但是,它会在不确定的某一年再次展现在你的眼前,给你惊讶,给你欣慰,当然更多是一种只有自己能体会到的心灵触动。就像此刻,久违多年以后,我再一次看见它,除过惊喜之外还有一股暖流漫过心头,亲切、舒坦、慰藉。爷爷是一位小学教师,由于自己的“历史问题”,一生经历了太多的坎坷与悲辛,先是“民办”直到退休才转为“公办”。因为工作需要从一个地方调到另一个地方,或远或近,但无论如何,爷爷用了四十年的时间,在自己站立的那间教室精心培育他的每一位学生。爷爷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做过任何的自夸,只是默默地付出,如同“绿叶配红花”——爷爷一直坚定地认为老师就这样的。只是在爷爷七十岁生日那天得到了他教育过的学生敬赠的一块“乐育桃李”的牌匾,如今爷爷已去世已经三年了,那块牌匾依然在厅堂的西墙上静静地悬挂着,犹如一朵“落叶莲”的花束一样,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芬芳着自己,也芬芳着我们家的整个屋院。

屈原、李白、杜甫、苏轼、文天祥、岳飞、戚继光、林则徐……他们的生命之血都曾碧绿如海,在那个血肉横飞的乱世里都遭遇诋毁荼毒甚至杀戮,最后都凋零了、枯败了,但他们都将平凡的肉体之躯饱蘸上浓稠的生命汁液,让自己的高贵的灵魂开出一朵朵悲壮如诗如歌的腊梅花、青莲花、幽兰花…..芬芳整个人类历史河流里的每一个浪花每一滴水珠。当然,在漫长的人类历史长河里,还有太多太多孤清、傲世的灵魂穷其全部生命的精华,开出一朵一朵暗香犹在、芬芳一隅的“落叶莲”。

我想,我们即便是一个最普通的生命,我们自然会在自己的生命过程中经历自己的各种坎坷各种波折,我们的生命也终有一天会在岁月深处枯败、凋零、焦干,但我们仍然应该让自己的灵魂活成一株散发着清香的“落叶莲”,即便是没有婆娑浓密的枝叶的衬托,也能芬芳属于自己的那个“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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