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擦山又”

前几天回到老家，几个月没见过面的大姐很是激动！她笑呵呵地说：好久没有和你们一家吃饭了，今天大姐给你们改善一下伙食，保准让你们留下念想，吃了还想吃！这不，时针刚刚指向12点，大姐就将香喷喷的山又面饸烙端上餐桌。几十年没有吃过山又面饸烙，真的感到很稀罕，我一连吃了三碗。望着那一碗碗冒着热气的饸烙，嘴嚼着这香甜可口的佳肴。小时候，关于山又的那些事又浮现在我的眼前，特别是“擦山又”时的情景，又一次在我的脑海中久久萦绕——

擦山又，（山又—我们老家把红薯叫山又）就是用擦刀将山又一片一片地刨薄，然后再一片一片摆开晾晒。等晒干后，把它储存起来，作为家庭一年的主食。那时候，每个家庭都有一到两把擦刀。所谓的擦刀，就是在一块长约1.2米，宽约25厘米，厚约3公分的木板上顶端凹去，其上镶嵌一张锋利似镰刀的铁片，放在高低适度的板凳上或杌子上，人坐在擦刀的下端，身子微微前倾，右手伸展五指翘起，用掌心紧紧按压着山又快速向前推去，那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山又碰上锋利的刀刃，就会被切下一片又一片。一块山又三下五除二，眨眼功夫就变成了一大堆山又片。擦山又前，先将需要擦的山又放在左手边。一切准备就绪后，左手捡起山又及时递给右手，右手麻利地往前推，一片一片的山又干就掉到了下面。擦山又讲究的是左右手的相互配合，配合好了，擦山又就会又快，质量又好！当一堆堆山又被擦成薄片后，就要用小拉车把所有的山又片拉到村外的闲地里晒上五六天，等山又干晒干了，再一片一片的捡起来，放在自家的储藏室里，作为一家人全年的生活主食，乡亲们就是靠着山又，山又干维系着全家人的生活。当然，擦山又也具有一定的风险，如果操作不当，就很容易把右手掌弄伤。你看！每次来回推动山又，尤其是一块山又切到最后时，掌心几乎是贴着刀片快速而过。一不小心，手指、掌心碰上刀刃，就会削掉一片皮肉。因此，很多人总怕被擦刀弄伤，所以从不敢擦山又。我的二姐是擦山又的快手，她不仅用右手擦，还会用左手擦。每次都是在左右两边堆放几百斤山又，左手擦了右手擦。在“嚓嚓嚓嚓的声响”中，一片片山又干纷纷落到地下，上千斤的山又，很快就擦完了。记得有一年，我父亲和大姐天天到外地唱戏，家里分得山又只能靠母亲和二姐擦，每天晚上干活到很晚才能休息，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于是，我趁母亲和二姐休息的间隙，偷偷坐在擦刀上学擦山又，结果一块山又也没擦完就把我的右手掌擦掉一大块肉，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疼得我一个劲儿地啼哭。母亲知道后，立即给我找了一块白布，在伤口处上了一点香油，（因那时没有消炎药，据说，香油可以消毒）给我包扎好了。从这以后，我再也不敢擦山又了，每次看到擦刀就有一种恐惧感！

在我的记忆里，山又一直是乡亲们的主粮。那个年月，各个生产队因小麦、玉米，谷子、豆子的产量低，所以大部分耕地就栽上了山又。每年每家都能分上好几千斤的山又，（当然，人口多的，工分挣得多的就分的山又就会更多）为了保鲜，各家各户便在自家院子里挖个地窖把山又深藏，留作冬天和开春时食用。然后，剩下的山又，就全部擦成片晒干留作一年的主食。

记得我十四岁那年，我家分了近四千多斤的山又，一下子把整个院子里都堆满了。面对堆积“如山”的山又，母亲一下子发了愁。对此，我又一次产生了学擦山又的念想。于是，我恳求二姐教我。二姐不厌其烦，手把手地传技艺，一招一式教方法。在二姐的耐心帮助指导下，我终于学会了擦山又。随着擦山又次数的增多，我的技术也越来越娴熟。不久，我也学会了用左右手擦山又，而且比二姐擦得速度还快，这在男孩子当中是绝无仅有的。我家在我和二姐两位擦山又“高手”的操作下，很快就把几千斤的山又擦完了。我邻居虎子家因孩子多，分了3千多斤的山又，只靠母亲一人擦山又，急得他母亲不知所措。我知道后，带上擦刀来到虎子家帮忙。一连擦了两天就帮助虎子家擦完了，虎子母亲甚是感动，非要做碗鸡蛋面条犒劳犒劳我，我谢绝了她的好意，回到自家吃了几块煮山又。后来，我还经常帮助乡亲们擦山又，从不吃主人家一次饭。我乐于助人的行为受到了乡亲们的啧啧称赞。

那个年月，生产队里分山又时经常是熬夜，等山又分完后，天就很晚了。于是，不少家庭，拉着小车，提着马灯，将山又拉回家中待第二天再擦。而那些没有小拉车，壮劳力又少的家庭只能因地制宜，在自家分的山又堆旁擦山又。你看！田野里到处星光点点，像萤火虫似的煞是好看。那“嚓嚓嚓嚓”的擦山又声伴随着孩子们的吵闹声，在夜空中久久回响，仿佛是一曲曲优美的交响乐，听着是那么的亲切，那么动听。等把山又擦完后，人们还得把山又片撒开晾晒。第二天一大早，再一片一片摆开。过上一两天，还得把每片山又干翻一次，让两面都接受太阳的曝晒和寒风的吹拂。如果遇到好的天气，晒上四五天就干了。擦山又最怕的是遇上阴雨天，如果天要下雨了，不管农活多忙，不论是半夜三更那也要把晾晒半干的山又干收起来。特别是遇到阴雨连绵的天气，那就倒霉了。遇到雨淋之后，没晒干的山又片就会发霉变黑，吃起来既苦又涩。但是，乡亲们仍舍不得把发霉的山又干扔掉，因为这是全家人的口粮呀！扔掉了就会饿肚子。记得那年，我家刚刚擦了好几百斤的山又，刚刚把湿山又干晒上的第三天，到了半夜三更，便雷声大作，下起雨来了。还在睡梦中的我被母亲唤醒，我们一家拉着小拉，带上雨布、包袱，快速赶到地里，将山又干检拾完后摊在屋子里。由于连续三天没有太阳，致使山又干发霉变黑。到了第四天，即使天晴了，但因山又干摆在了湿地上，晒出来的山又干留下了很多“黑斑”，吃起来滋味苦涩，很难咽下去。这一年，我们一家就是吃着这样的山又干度过的。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农村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土地分产到户，我家分了四亩半地，每年除了种点小麦、玉米外，其它全部栽上了山又。记得1982年秋天，我第一次从部队回家探亲。家里刨了几千斤的山又，我又操起了老本行，一天半时间就将几千斤山又擦完了。媳妇看到我擦山又动作这么麻利，高兴地说：我还真不知道你这双只会拿枪的手，还会擦山又呢？有了你这个擦山又“机器”，以后我就不用为擦山又发愁了。1986年，也就是入伍八年后，我就由一名新战士提升为营职领导干部，媳妇、女儿也农转非，成了城市户口，我家的责任田随之也上交大队。从此，全家与自留地告别，我也正式与擦山又说再见了。

时间匆匆流去，但回忆永生难忘。是啊！时光就像流水，冲走了难忘的岁月，冲走了美好的童年时光，但永远冲不走那甜甜的回忆，还有那欢愉的种种过往！曾几何时，山又作为经济作物始终发挥着调剂生活补充营养的作用，养育着家乡的父老乡亲，帮助人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生活难关，大家永远不会忘记山又的“养育之恩”。擦山又作为当时一种“危险”的劳动也消失的无踪无影了。如今在各大城市里，一些饭店为了迎合顾客的胃口。又重新将山又做成菜肴端上了高档餐桌，由于其营养价值高，有助于人体制造足够的白细胞来抗击感冒病毒或其他炎症导致的感染，并具有提高免疫力之功效，所以很受顾客欢迎。那山又干更是成了香饽饽，一斤竟然卖到六七元。现在，偶尔吃上一顿山又干菜饭，就像过去吃一次肉菜那样解馋。但令人遗憾地是，我家那两把擦刀几十年前就光荣“下岗”了，至今还孤单单地躺在储藏室里，随时听候主人的召唤！尽管我知道擦刀再也没有“出山”的机会了，但我对它依然珍爱有加。不是吗？那锋利无比的擦刀，那薄薄的山又干，始终凝聚着我的思乡情结。看到它就会想起我的童年，吃起它就会忆起那浓浓的乡愁，还有那山友干菜饭的味道！因为，它曾陪伴我度过了那段艰难的青春岁月，陪伴我度过了一个个难忘的夜晚。此时此刻，“山又汤、山又馍，离了山又不能活”的歌谣又一次在我的耳旁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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