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河流的记忆（3）·河边长大的女人

南方的小山村里，立秋之后的白昼，空气中的温度并不降低多少，始终在三十六摄氏度徘徊不定。傍晚时分，河边的柳树在青绿的水面上投下一树荫影，几头大黄牛在水里悠闲地甩着尾巴，岸上的放牛娃靠着树干，坐在树荫下，抬头望着蓝天中漂浮着的朵朵白云。

不远处，缕缕轻烟袅袅升到高高的天空上，夹杂着一丝丝清甜的米饭香。灶台边，站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乡村女人，一身普通的绵绸短衣裤，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她的脸上长着褐斑，不知是年龄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个盛夏的阳光。

“饭应该煮好了吧？”一位老人推开厨房的门，“杜鹃，我都闻到饭香了。”

“饭好了，等会他们收完玉米就可以吃饭了。”

“饭熟了？我等会要吃锅底的锅巴。”年轻女孩的声音闯进了厨房。

“还是你妈妈比较会煮饭，”老人对年轻女孩说道，“毕竟是年轻人。”

“妈妈还不是外婆教出来的啊！”阿花听到外婆用“年轻人”这三个字形容自己的母亲，脸上笑着，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前不久，母亲动了一场手术，当时的自己正在外地忙于工作。现在回家了，母亲的身体好转，阿花会自觉地做些家务活，不过依然同从前一样，安心地吃着母亲炒的菜。母亲勤劳惯了，不仅父亲吃母亲做的饭吃惯了，自己也吃惯了。

“用柴火煮饭，我煮不好。每次都还要捞米汤，不然就怕煮成半生不熟的。你妈妈一次就煮好了。”

“就是煮饭前要控制好水量嘛。”

“一是控制水量，一是控制火候。这样，才能出好锅巴饭。”哈哈哈······

屋外的院子里，晒着一地黄灿灿的玉米粒，几个孩子坐在玉米摊上玩耍。夕阳照在河对岸的青山上，岩石反射着亮光。

“哎呀，看那河中是不是有个人？”

“扑通——”

院子里的几个正在收玉米的大男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不约而同地朝河中望去。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

“哎？那不是杜鹃吗？”

阿花睁大眼睛，片刻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扭头朝厨房望了望——厨房的门大敞着。她这才惊觉——这个中年女人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救了一个溺水的孩子——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母亲在水中。也曾听许多人说过，母亲在水中是一条自由的“游鱼”，小时候，从高高的岩石上跳入深水潭，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可是，能够想起的记忆中，自己却从不曾看到母亲下过河。母亲是在河边长大的女孩，会游泳是自然的事。可是，自己也算是在水边长大的孩子，长到二十多岁了，却还不曾学会游泳。这是为何呢？是因为小时候听话“不要下河游泳”吗？还是因为母亲和父亲都不曾带自己下河洗澡？

“我年轻时倒是什么都敢做，好像结婚之后，做什么都有些怕怕的。总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阿花突然想起母亲曾经在闲聊时同自己说过的这句话。是这样的吗？自己可不就是这样的吗？

母亲是一位传统的中国女性，有着自己的一门手艺——裁缝，在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家里开了一个门面，也算是个手艺不错的师傅。在外地读大学的阿花看到新款式的衣服，总是会拍张照片，拿回家给母亲看。母亲看了那照片，明白了如何剪裁，却很少会做出来。乡下人家不大穿潮流的服装，贵一些的料子更是卖不出去。母亲照着图片，给阿花做过两件大衣。阿花也曾多次建议母亲可以做些新款式的衣服挂在店里，母亲总是和气又面带难色地推辞：“做衣服还是很耗脑力的，我其实一点都不会动脑，只能做些简单的款式。现在年龄大了，更是不如从前了。”

因为阿花的小侄女的降生，也因为杜鹃的一场病，裁缝店已经不再开了。

此时，那个叫杜鹃的中年女人正拖着一个小孩慢慢地慢慢地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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